她摇头,道:“不,不是皇上,是太子。你要扳掉太子。”
宇文景伦眉毛突地跳了一下,酒意似乎醒了大半,他定了定心神,冷冷地说道:“怎么,你打算告发我吗?”
她又摇摇头,垂下眼帘,清亮的眼神黯了黯,低声说:“皇上知道的,我还向谁告发?”
宇文景伦愤然:“太子,你以为他又是什么好人吗,他对我做的事,比这个卑鄙一百倍的都有!
“所以,我不反对你当太子。你来当太子,也不见得是坏事。只不过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停了一瞬,忽然又像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恳请王爷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能手下留情。月戎一事,杀孽已经太多了。王爷的手上,不要再沾鲜血了。”
宇文景伦忽然觉得心中堵得慌,在这个女子面前,他感到自己好像被剥光了,赤身露体,无所遁形。被看透的恼怒、深藏心底的伤痛、还有隐隐的,他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的的自伤自怜,全都化成一团莫名的怒火,腾地烧了起来,炙得他烦躁不已,却又不知从何宣泄。他死死地盯着他的新娘,冷笑一声:“怎么,你后悔了,嫁给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凶手?”
她低下头,绞着自己的双手,躲避宇文景伦灼人的目光,半响,方轻轻地摇了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父亲说,你像一把出鞘的宝剑,锋利,寒光逼人。可他不知道,宝剑若一味锋芒毕露,不知收敛精华,含光入鞘,便容易折断。”
宇文景伦冷笑:“一把会杀人的剑,是吗?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嫁给我?”
她忽然抬起头,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闪亮,坚定柔和,如清波濯石,浑身竟似有光彩在流动,宇文景伦不禁呆住。
她望着丈夫英俊的蜜色的脸庞,低声说道:“因为,你选择了盐巴。”
宇文景伦怔住,她微笑,继续说道:“桓国地处内陆草原,盐巴是百姓最最重要的生活用品,每年为了保证供应给百姓的盐巴,朝廷都煞费苦心。为了争夺盐巴,边境上发生的零星战争更是从来都没有断过。你拿起了地图,说明你有争霸天下的大志,是个雄才大略的英主。但你最终还是选择了盐巴,这证明你不仅有雄心壮志,更有仁爱之心。民为一国之根本,就像盐巴,虽然看起来不值钱,却是万万缺少不得。英主固然难得,但勇而仁,智而义的君主,就更为难得。这是桓国百姓之福,也是我的福气,有仁慈之心的男子,难道不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良人吗?现在,你所缺的只是一把剑鞘。或许,上天让我嫁给你,就是让我来管住你,督促你,让你不要浪费份他赋。我、我又怎能违抗天命呢,又怎能、怎能违背自己、自己的心呢————”说到最后几句,她已羞得满脸通红,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宇文景伦低下头,久久地说不出话来。洞房里寂然无声,他只听见自己急促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锦帐上挂钩被风吹起,互相撞击发出的轻响。一刹那,他似乎想起了很多往事,久远的和不久远的,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他只觉得胸中似有什么在不断地涌动,一股热热的东西渐渐地冲上了他的鼻子和眼睛,心中说不出的既感激又难受。
过了好久,他才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的新娘,脸上渐渐露出笑容,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
“滕绮,”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以后,就请你来当我的剑鞘,好吗?”
九八、于无声处
裴琰打马而奔,安潞等人在后追赶,见他去的方向正是隔离疫症病人的庄园,急切下赶了上来:“侯爷!去不得!”
裴琰不理,仍旧策马前驰,安潞大急,拦在了他的马前,其余长风卫也纷纷赶上,齐齐跪落:“侯爷三思!请侯爷保重!”
裴琰被迫勒住骏马,双唇紧抿,安潞劝道:“侯爷,患症的百姓和弟兄虽可怜,但您是主帅,身系全军安危,不能冒一丝风险的。”
“是啊,侯爷,崔军师会寻出良方,弟兄们会得救的,请侯爷为全军弟兄保重!”窦子谋道。
其余长风卫也都纷纷劝道:“请侯爷保重!”
山风拂面,裴琰脑中渐转清醒。他遥望山脚下的庄园,默然良久,终狠下心,勒转马头,往军营驰去。
崔亮与凌军医、陈大夫等人由庄内出来,除下头罩,俱面色沉重。凌军医回头看了看大门,叹道:“‘雩草’预防有效,可治疗不起作用,白浪费了我们几日时间。”
崔亮沉吟片刻,道:“看来得另寻药方。”
凌军医等人点头,又都走向庄园旁众大夫集中居住的小屋。
崔亮想起江慈病重的样子,心中难过,恨不得即时找出对症良方。他努力想着医书上记载的药方,在庄前来回踱步,一抬头,见一个白色身影立于庄前的柳树下,心中一动,走上前道:“卫大人怎么来了?这里危险得很。”
卫昭手负身后,看向庄内,淡淡道:“河西疫症流行,我身负察听之职,过来问问情况,好向朝廷禀报。”
“那是自然。”崔亮道:“大人放心,疫情已得到控制,只是庄内患病之人,尚未有治疗良方。我和诸位大夫定会竭尽全力,寻出对症之药。”
卫昭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颤抖,面上却仍淡然:“有劳子明了。我定会上报朝廷,为子明请功。”
“这是崔亮分内之事。”崔亮忙道,见卫昭欲转身,他想了想,唤道:“卫大人。”
卫昭停住脚步,并不回头,崔亮走近,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直视着卫昭道:“卫大人,这庄园百步之内本是不能靠近的,大人既已来了,便请服下这个。”
“这是——”卫昭皱眉道。
“这是我和大夫们服用的预防疫症的药丸,我们因需每日直接与病人接触,所以便临时用珍贵药材制了这瓶药丸。虽不能保证绝对免疫,但好过‘雩草’。大人身份尊贵,职责重大,为防万一,请服下这药丸,还请大人不要再来这里,以防染症。”
卫昭盯着崔亮看了片刻,嘴角轻勾:“多谢子明。”说着取过瓷瓶,从中倒出一粒药丸,送入口中。
入夜后的庄园,死一般的沉寂,纵是住着这么多人,却也如同荒城死域一般,毫无生气。庄园之中,只能偶闻重症病人的痛苦呻吟之声。
一道白影由庄园后的小山坡跃下,避过守庄士兵,翻墙而入。他在庄园一角默立片刻,如孤鸿掠影,在庄内疾走一圈,停在了西北角的一处厢房门前。
厢房内,一片黑暗,江慈躺于床上,呼吸沉重。白影轻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