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母亲……”银月闭了眼,一动不动,萧艳阳无奈,只得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孩儿拜别母亲了……”直到最后,银月也没有再睁开眼睛。qdhbs.com
萧艳阳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银月仍然一动不动,不觉有些失落,猛然想起,母亲虽然对自己柔和,尽量满足自己要求,但比起别人之母总是少了许多的亲近。比如就不记得她什么时候抱过自己,不记得她对自己有什么亲昵举动,也不记得她打过自己,只是柔和,淡淡的柔和,冷淡的柔和……就是方才,临到离别,也不肯拥抱他一下,这又是为什么?
萧艳阳闷闷地走出大门,立于阶上,抬头看天边流云,飞渡变幻、翻腾肆意,想到自己今后生活要起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就要是王子,不!我已经是王子了,我是王世子,将来的王爷!天下王孙公子,皆在我脚下!
一时间,胸中块磊已经完消,满面都是未加掩饰的得意。
忽听得一声咳嗽,才回过神来。见是夏归雁正似笑非笑地盯了他,脸上稍稍一红。随见雪夜捧鞭跪于阶下。他知道,满庄之人只有雪夜不可以在回思院思亲堂前堂内站着,这思亲堂前青砖、堂内墨玉地已经不知饮过多少雪夜鲜血,真的是因为他家里曾经欠过巨债吗?
鞭名为鱼鳞,是因为此鞭为牛皮条绞了铜钱编织状似鱼鳞而成,一鞭下去,铜钱会深深切入肉中。记得有一次,母亲发怒,仅仅是二十鞭子,这贱奴便血肉模糊晕死过去,还是千毒手亲自跑来给他缝合了伤口。以后母亲极少用这根鞭子,今天又要用了吗?
艳阳看着鱼鳞鞭,脸上呈现嗜血的兴奋,傲然背着手站在雪夜身前,“夏大姑,你猜猜这贱奴今天能挨得下几鞭子?”
夏归雁笑道:“他是抗打的,那里就是几鞭子就打坏了呢?”
“夏大姑,如果让我用这鞭子,只需十鞭……”
雪夜低垂的头猛然抬起,一双眸子带着鄙夷地看向艳阳,艳阳一愕,初当王子的兴奋不知去了那里。又羞又怒,就想去踹雪夜。
“雪夜!”堂内传出银月的叫声。
艳阳收了脚,“狗东西,还敢在这里摆脸子呢,还不爬了进去,要你好看!”
夏归雁看雪夜跪行进了堂内,随将门带上,回头含笑看了艳阳,低声道:“艳阳……呵呵,是艳阳小王子啦,方才与娘亲话别她一定对你极为不舍吧?”
艳阳闻言愣住,眼前闪过母亲淡淡的笑容——母亲,她微笑的时候眼神遗落在哪里了?母亲除了吩咐他应该如何做外,说的只是雪夜……雪夜!从来,母亲对作贱这贱奴的乐趣,一直超过了关注自己的学业功课……仅仅是因为他家里欠过巨债就值得母亲如此吗?心中忽然一惊:母亲,他是看重这贱奴的!
种种的迷惑猛然注入心中,艳阳停止了想要离开的脚步,立于廊下
风雪中高秀峰急匆匆地赶了来,看了夏归雁艳阳一眼,微一犹豫,就想进入回思堂。夏归雁挡了,似笑非笑道:“老爷请稍候再进吧,坞主要责罚雪夜呢。吩咐了不叫人进的。”高秀峰欲推门的手,在门环边停滞片刻,终于缩了回来。
回思堂外,三人各怀心思,静立于廊下。听不到堂内动静,只闻风声凄历、落雪沙沙。
回思堂内,雪夜捧鞭直腰,坚难跪行,行至银月榻前,微微喘息着跪好。
“将鞭子放下,再过来些!”
银月侧卧在榻上,头枕上右掌,早就睁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雪夜,眼里满是探究。
忽然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都是如此破烂卑贱了,还能如此倔强……倒是像了谁了?”
雪夜浑身一震,意识从混沌中突然惊觉,猛然抬眸,直视公主银月,脱口而道:“我……像谁?”
银月眼睛霍地圆圆瞪起,看雪夜直直地地注视着自己,满眼都是倔强、渴望。心头惊愕:连目光都与那人如此相似!十八年地狱般的奴隶生活居然没有抹去他身上不屈的傲气?十八年的惨虐的时光竟然不能让这个孽种学会奴颜卑恭?眼里那个人那睥睨众生,傲视万物眼眸与此时跪于榻前雪夜这倔强不屈、渴望隐忍的眼眸交织、重叠,一时居然分不清哪是那人哪是雪夜。
一股怒气直冲脑门,银月猛然翻身坐起,抡起了右掌,狠狠向雪夜脸上煽去。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雪夜头如同木雕泥塑,不曾动得一下,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掌。仍旧大张着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从记事起就给了他无数凌虐、折辱、苦难;让他一次次频临死亡的……母亲。
银月抡出的右掌生痛,放在唇边,轻轻对着掌心吹了口气。眼睛依然看着似乎从没有挨过这一掌的雪夜。
一条如线的血流在雪夜嘴角流出,顺着下巴,流到敞开的胸脯之上。瞬时就打湿了那方才缝补的破碎胸膛,新旧血痕斑斑狰狞可怖。
雪夜混然不觉,又张开已似血洞的嘴巴,执着地问:“我像谁?”
银月又对着掌心吹了口气,冷声笑了:“你以为你能像谁?你不过是个下贱的奴隶,也只能像你那最下作的家人。你以为你还能像个王公贵族不成?”
雪夜眸光灼灼,却似垂死之人,全无聚焦,沙哑的声音空洞一场,竟不似从喉咙中发出。:“我……我像谁?是像……我的家人吗?”
银月一下坐了起来,胸口起伏,激愤难抑,她冷厉地问:“谁告诉你像你的家人的?你知道些什么?”
雪夜垂头淡淡笑了:“下奴……自小就知道,下奴的家人欠了巨债,下奴是替家人还债才变身为奴。不是吗?”
银月松了一口气,玩味地看着雪夜:“没错,父债子还!你家人欠下巨债,为保他们性命,让你来此抵罪,18年来你既无怨受罚,还有什么想不明白?”
雪夜猛然抬头,渴求地看着银月:“如果……我一直为奴到死,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将那些债务一笔勾销?”
银月用一根指尖勾起了雪夜下巴,唇边起了一丝笑意:“学会与本宫讨价还价了?”说话间声音渐次冷厉:“如果本宫说不放过他们,你是否就不甘心为奴?难道本宫对你而言,就全无恩义可言?”银月盯着雪夜,似笑非笑。
“主人……”雪夜猛然伏身,头已经磕了下去,“咚!咚!咚!”三个响头触地有声。再抬头时,眸中倔光又现,直视他的主子银月:“下奴也是……父母所养,一生为奴,只求消了那些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