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满棠用力抓住她的下颌,逼视着她轻声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只需要记住,不管你所为何来,想做什么,都别坏了我的事,不然,我叫你和你的安家灰飞烟灭。gugeyuedu.com”
有冷风呼啸着从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席卷过来,把安怡披散的长发吹得拂在谢满棠的脸上,又酥又痒,似乎又有点点刺痛,他很不适应地用力哼了一声,飞快松开安怡,冷冰冰地道:“别不信,我可不是个好人。”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个好人,可是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又来了,安怡一动也不敢动地任由寒风席卷着雪花吹冷她滚烫的脸颊,同是轻声道:“还请大人不吝赐教,怎样才能不坏了您的事?”
谢满棠冷森森地瞪着安怡,安怡微笑着无辜地回视着他。仿佛只是过了一刻,又仿佛是过了许久,之前被甩下的赵春等人赶了上来,“得得”的马蹄声再次敲碎了雪夜的清寂,谢满棠撇开眼神,淡淡道:“好奇害死猫,活得久的都是话少的。”
迎风冒雪前行约有两刻钟后,高大狰狞如怪兽的皇城出现在众人面前,谢满棠回头看了眼自被他威胁后就始终保持沉默的安怡,沉声道:“那天你见到的是太后,现在要去的是宁寿宫,你是聪明人,知道稍后该怎么做。”
谜底突然揭开,安怡觉得自己这时很应该假装很惊奇很害怕很惶恐才对,但对上谢满棠那双暗含了讥讽和洞悉的眼睛,她突然很有些泄气,索性闭紧嘴巴沉着脸不说话。
谢满棠并不管她是个什么表情心情,一心一意地提点着她:“你师父与太后颇有渊源,太后是个念旧的人,只要你尽心尽力,并不会太为难于你。但你要知道,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名医,最多的就是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都可能夺走你的性命,荣辱生死更是只在贵人一念之间。那一日的胆大妄为,日后再不要有。”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道:“即便是娘娘能容得你,宫中的规矩礼仪也容不得你!不懂得遵守规矩的,别人会替规矩先拔除了你!懂么?”
安怡认真沉默地点了头,所以那一天,她不过是仗着连太后未标明身份才会那样胆大的赌了一赌。她虽不知自己是否赌赢,却知道,连太后此刻真的很需要她。所以即便是去了半条命,她也要牢牢抓住这次机会,不然错过这次,她此生只怕再也遇不到这样的好机会。
“我只能送你到此了。愿你,好运。”谢满棠把安怡的药箱递交给她,换了张脸亲切和蔼地和一旁迎上来的内监打了招呼,趁隙轻声叮嘱安怡:“看好自己的东西,管好自己的嘴。”言罢往后退了一步,隐没入灯影里。
“烦劳大人替我照料一下家中祖母。”安怡紧张而略显笨拙地跟在内监身后往宫廷深处行去,偶尔回头往来处张望,总是能看到谢满棠挺拔孤独的身影停留在灯影里,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目送着她。于是她紧张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举手投足间多了一份自然从容。这是她要走的路,没有退路,只能前行,勇敢前行。
宁寿宫中灯火辉煌,太医院判余冯苏领着四个太医就连太后不明原因的突然晕厥一事进行紧急磋商和辩证。有人认为是中风,有人认为是中毒,又有人认为是年老衰竭,各说各有理,都是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却又每每在关键时刻把决策权全部推给余冯苏,谁都不想负责任。
年近六十的余冯苏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打败竞争对手,顺利登上院判这个位置,靠的不止是精湛的医术,更是见风使舵和圆滑世故的自保能力。连太后从年初就已经不太安康,时病时好的,太医院和京中的名医都逐一看了过来,谁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是开的方子不管用,或者说是管不了多久的用。这次连太后突然晕厥,大家想尽了办法始终没能让她清醒过来,甚至于连病因都不能确诊,这对于太医院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若只是太医院的人在场,大家总能达成默契,找到一条路好歹把差给交了,把大伙儿的面给圆了,逃过这一劫去,偏圣上太过孝顺,弄了个讨厌的人在一旁,倒叫大家伙儿都不好做事。余冯苏瞅了眼坐在角落里,清心寡欲,似是在默默念经的年轻和尚,向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同僚使了个眼色,轻声道:“不知了然大师有何高见?”
众太医立时停止争吵,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长得眉清目秀,悲天悯人的和尚。这个和尚是才被人从外头送进来的,看过连太后的脉象后就一直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听他们争论。太医们想,既然被人送进宫里来给太后治病的,那就不能光坐着不说话,必须得把他给拖下水来才是。他要是不跟大家一起和光同尘,那就让他来背黑锅吧。
正文 第124章 众太医
被众人盯着的了然和尚睁开眼来,狭长上挑的凤眼里满是慈悲怜悯之意:“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太后娘娘福泽深厚,定能化解此劫。这不,佛祖已经把化劫之人送来了。”言罢往外一指。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玲珑的女子踩着灯影步伐坚定地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她背着一个与身形绝不相称的巨大药箱,却绝对没有被药箱压垮的可能,她走得稳重沉着,坚定不移。待走得近了,灯光照亮了她的眉眼,便让她那张半掩于兜帽中的脸蛋瞬间璀璨起来,直如一朵盛放于月夜里的玉兰花。
“这是谁?”胡太医资历最浅,这个问题合该他来发问。
了然大师笑得慈悲:“贫僧适才入宫之时,曾遇棠国公前去接人。听闻此女姓安,未及二九之龄却已有神医之名,享誉飞龙关边陲多年。”
众人立即明白了这个迎着风雪踏灯而来的年轻女子的身份来历,不过是个在边陲小镇有些名声姿色的小女子而已,只因侥幸入了谢满棠的眼,便要趁此机会被送上青天,算得什么东西?
“唉……”资历最老的宋太医捋着稀疏花白的山羊须摇头叹息了一声,拿捏着姿势道:“小小女子满打满算,学医行医也不会超过十年吧?神医之名什么时候这样的不值钱了?在座各位,谁不是苦学苦练多年才有今日的?饶是如此,谁又敢忝居神医之名?真是世风日下。”
声音不大不小,语速不急不缓,刚好够走到殿外的安怡听得清楚明白。
众人俱都笑而不语,了然大师笑得更慈悲了:“不拘如何,能保得娘娘凤体安康就是大善。”
余冯苏轻咳一声,表示赞同:“我辈行医之人,讲究的就是个悬壶济世,不管年龄大小,能治好病就是好大夫。”
安怡立于殿外,把殿内众人的各种神态看得清楚明白,那护送她过来的小内监得过谢满棠的吩咐,见她伫立不前,便好心提点她道:“安大夫,余院判说得对。不拘年龄大小,能给太后娘娘治好病就是好大夫。”
安怡从来对别人的好意都抱着十二分的感激,当下朝小内监轻轻一礼,笑道:“多谢你了。”
小内监笑笑,引她入内,一板一眼地把她的身份介绍给在座众人知晓。众太医俱都是皮笑肉不笑的,略微与安怡点点头就算了,唯有那漂亮和尚了然端庄肃穆地回了安怡一礼。
无人告知安怡何时给连太后诊治,也无人告知她连太后的相关诊状,太医们继续旁若无人地为了一味药的用法用量争辩个不休,了然则耐心地数着他手里的砗磲念珠。安怡抱着自己的大药箱,安静地听着太医们争辩的内容,连蒙带猜地把连太后的病情统筹了个七七八八。猜着自己之前开出去的那张方子始终是没被采用,不然连太后也不至于病重如此。
“你这个小大夫倒是沉稳!”一个白面无须,着朱红内使服色,胖得和白馒头似的内监稳步进来,缓缓在殿内众人面上扫了一圈,示意安怡:“请安小大夫随老奴来!”
安怡认得这白馒头似的老头儿,正是那日她随谢满棠前去爱莲馆时在垂花门前遇着的那一位。想来当是连太后身边最得力信任的大太监吧?安怡背起自己的大药箱子,安安静静地跟在白馒头大太监的身后朝外走去。
才见她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胡太医立即站起来往余冯苏身边凑了过去,正要开口间,余冯苏板着脸朝他一摆手,淡定地道:“继续。”继续追问逼迫了然和尚拿出主意开方子,至于安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小女子,只要机会合适,轻轻就弄死了,此刻大可静观其变,不必放在心上。
深且空旷的大殿里阴寒刺骨,所有的宫人都犹如隐没在黑夜里的影子,无声无息,面无表情。若非是前方的白馒头老太监描述连太后病情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安怡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进了另一座阎罗殿。
“来了?”江姑姑十分客气友好地同白馒头老太监打了个招呼,问安怡:“都听刘总管说了吧?太后娘娘已经昏迷整三日了,水米不进,更别说是吃药。”再这样下去,即便是病情不继续恶化也得被生生饿死渴死。
安怡就知道白馒头老太监姓刘,果然是连太后身边最得力信任的大总管,但此刻不是她和刘太监示好套近乎的时候,便只是十分客气地谢了刘太监,按着规矩净手观望连太后的气色外表,再诊脉。经过详细检查后,她有了七分把握,剩下三分,是对于连太后的身份和这座冷冰冰的宫殿的不信任和担忧。
“如何?”江姑姑和刘太监对安怡抱着一种很复杂的心态,一方面因为她的年轻和不了解而不太信任她,另一方面却又因为吴菁的关系而把她视为救命的稻草。
此时不出手,何时才出手?安怡道:“娘娘这是累年的老病,早年身体年岁轻时用药压着,所以一直未显。现下是感了风寒又一次饮了太多酒,所以才激发了旧疾,想要娘娘清醒过来,一般的药石并无太大作用,必须兵行险着。”
说白了,连太后的病因很复杂,早年的遭遇掏空了她的身子,又因为服用过毒药,所以才会导致目前昏睡不醒的情形。江姑姑和刘太监都是连太后身边的旧人,对从前那一段险恶的光景心知肚明,闻言俱都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交换着意见。
刘太监问道:“怎样叫兵行险着?”
安怡平静地道:“百会穴为百脉之会,百病所主,须得用金针深刺百会,再辅以其他要紧的穴位,因为风险较大,所以叫兵行险着。”
刘太监不由为难起来:“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这个法子之前那叫了然的和尚也提过,但当场就被在太后身边伺疾主事的莫贵妃拒绝了,要叫提出最为稳妥且见效快的法子来。可想而知,安怡这个法子定然通不过。
正文 第125章 退无可退
“若是前几日,我尚有其他法子,如今却是只有这样一个法子了。”安怡小声问江姑姑:“姑姑,我之前开出的药方没用么?”
江姑姑摇头不语,太医院的一帮蛀虫,不但自己没用还生怕别人超出自己去,借口没见过此种用药方式,要好生查验过后才敢给太后用。还没等他们拖沓完,太后这里就病倒了。但安怡的法子她和刘太监也不敢随意支持,他们虽然都巴不得连太后好起来,这样他们才能继续荣华富贵,但若是安怡失败了,就意味着他二人可能会失去性命,祸及亲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