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东阁间里只有“咝咝”的研磨声和赵顼翻折子的轻微哗啦声,温馨而静谧的春日午后,这曾经机关算计阴谋迭起,喋血纷争刀光剑影的福宁殿,竟也如同居家过日子的小门小户那般,祥和宁静得让人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当赵顼手沉颈酸抬起头时,已然日光西移,暮色渐起,画中那个人早不知悄悄溜到了何处,只剩白顺容还在身边磨着墨。525txt.com
赵顼放下笔,问白顺容:“凌夫人何时出去的?”
白顺容忙放下墨块,恭恭顺顺答道:“大概一个时辰了。”
赵顼嘴角微微扬起,站起身,踱了几步:“顺容,你将窗户关了吧,再端杯热茶过来。”
“是。”白顺容轻声细语地答着,迈着站得僵硬发酸的腿过去关窗户。
这时凌水水却撩帘进来,手里捧只细白瓷的厚壁大杯,笑盈盈地说:“官家每日里只喝龙团,换个口味怎样,这是奴婢刚做的蜂蜜柚子茶,尝尝吗?”
赵顼明察秋毫,盯着凌水水问:“真是你自己做的?”
凌水水脸皮恁厚,面不改色道:“是奴婢指导御茶坊的何公公做的。”
“何公公?”赵顼略一寻思,“便是你前几日从清芬院茶坊调来的那个?”
“正是。”
赵顼笑着凑到凌水水身边,看雪白的杯子里是金灿灿的茶汤,还有些细细的柚子皮沉在杯底,闻着很是清爽甜雅,却因为忌惮凌水水的厨艺,依然不敢以身试“茶”,只淡然道:“这与陈皮缩饮并无二致,你无非是起了个新鲜的名字糊弄我罢了。”
凌水水知道赵顼心中所想,也不强求,笑呵呵地说:“官家既然不稀罕,就把这茶赏了奴婢吧。”也不等赵顼应允,就端到嘴边喝了两口。
赵顼手一扬轻轻松松夺过杯子,佯怒道:“哪有这般大胆的奴婢,没得圣旨便喝官家的茶水!”
白顺容见惯了这二人非主非仆的样子,忙识时务地退出东阁间。
赵顼端着一大杯柚子茶,轻嘘慢饮,只觉淡淡的苦涩中带着柚子和蜂蜜的清甜,入口柔爽绵雅,端的回味无穷,不禁赞道:“水水厨艺不敢恭维,这诲人不倦,知人善用的本领倒是很让我刮目相看。”
凌水水不理赵顼的戏谑,点亮红烛,出去安排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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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赵顼继续批阅奏章。
凌水水坐在一旁看书,她用惯了白炽灯,耐不得这样昏黄的烛光,一会儿便有些瞌睡,揉揉眼睛,起来剪了回烛花,又去寝室铺好床,放好汤婆,出来见赵顼依旧在奋笔疾书,于是打了个哈欠吩咐宫人去准备官家洗漱的热汤。
赵顼终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凌水水:“夫人,你这是无声的抗议还是邀我入眠?”
凌水水愣了下,羞赧低垂的面庞映在烛光下如一朵将开未开,欲语还羞的芙蓉,可也只是瞬间,凌水水便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狡黠:“官家如若不喜欢热汤,奴婢便让宫人换成冷的。”说着话往外走,到了门口脚步一顿又回过头补充,“刚入春,夜里还是凉的,官家确定要换成冷水?”
赵顼无奈地笑:“我从来没提热水冷水的事。”
“好像是这样,”凌水水眨眨眼做迷糊状,“那奴婢出去忙了。”
赵顼看着凌水水匆匆逃走的背影,深深的笑容从眸子深处浮起,在整张脸上晕染开来,让那张略有些疲惫的面庞顿时生机盎然,灿若朝阳。
刚从外间依凌水水吩咐进来侍候的白顺容恰巧见到赵顼这样的笑脸,不禁怦然心动地垂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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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朝,赵顼处理了些常务。
凌水水在后间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一是以赵顼的诞日四月十日为同天节;
二是命各路提点刑狱把当年终将死者总数上报,由中书检查,死者过多的,地方官吏加倍惩处或罢黜;
三是龙图阁直学士司马光迁为翰林学士;
四是什么西蕃首领拽罗钵、鸠令结二人诱蕃部三百余帐投奔了西夏。
说起西蕃,倒是在赵顼初御紫宸殿那天便听到,加西蕃邈川首领董毡为检校太保。不知这个西蕃和自己知道的那个唐朝时松赞干布建立的吐蕃政权有何渊源。正琢磨着,却已是散了朝,赵顼退到后间,见凌水水正凝神细思,连自己进来也没看到。
李宪刚要提醒,赵顼摆手制止,一边让李宪服侍着换了便装,一边饶有兴趣地盯着凌水水冥神遐想如同禅定般的面庞,这样的表情于好动的凌水水来说可是不多见的。
李宪一个不小心,碰到了脚边的一只圆凳,声音却也不大,却将冥思中的凌水水突然惊醒。
10、第一章 初登大宝(10)
凌水水圆睁着眼睛看赵顼:一袭淡紫色锦袍,滚边处暗绣着祥云腾龙,举手投足间那寸许长的小龙映着透窗而入的阳光便活了般若隐若现,如同在淡紫色的烟雾中嬉戏玩耍,端地好绣工。只是不知赵顼何时换了件这么好看的衣服,衬得一张俊朗的面庞远山般丰神朗润,此刻正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夫人想什么如此入神?”
“那个西蕃,”凌水水十二分虚心,“与松赞干布建立的吐蕃有何渊源?”
“这个说来话长。”赵顼正了正头顶镶着宝石的小冠,微微扬起下颏,李宪轻手轻脚地将长长的缨带打结系好。赵顼看了眼窗外,“天气这么好,不如去后苑散散步,边走我边说与你听。”
“也好。”凌水水跟在赵顼身后出去。
一路走来,赵顼款款而言:“大概二百年多年前,松赞干布所建立吐蕃政权的第八世传人郎达玛,他有两个儿子,这两位王子为了赞普之位发生内战。战事自发端之后便不可收拾,贵族战争与平民起义此起彼伏,藏区民生凋零,武功与文治都江河日下,各大地方势力割据,同时出现许多零散的小政权。在这些割据势力中,有赞普后人建立的政权,河湟地区的唃厮啰,就是其中代表。”
“什么唃厮啰,这么拗口的名字?”凌水水抻着脖子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听得很是认真。
“当时河州人称佛为唃,称儿子为厮啰,吐蕃人有尊崇贵族的传统,被奉为佛的化身的唃厮啰在河湟吐蕃人中有巨大的魅力。”赵顼耐着心解释。
“哦,这就如同说你是天子一样。”凌水水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一心听讲研究学问忘了身份,这要让别有用心之人听到了还不冠自己一个“藐视天威胡言乱语”的罪名,忙捂了嘴四处张望,好在周围无人,只有李宪和茉莉远远地跟着。
赵顼也不生气,继续说道:“唃厮啰先后摆脱了利用他建立政权的宗哥(今青海平安)李立遵、邈川(今乐都)温逋奇两位大首领后,举族迁徙到青唐(今青海西宁)。此后,唃厮啰政权遂以青唐为首府,成为这一地区吐蕃人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宗教的中心。西夏广运二年(1035),李元昊亲率大军进入湟水流域,攻城占地,掳掠人畜。唃厮啰指挥吐蕃诸部奋起反击,与西夏激战二百余日,终以奇计破元昊,大获全胜。之后许多不甘屈服于西夏统治的凉州(今甘萧武威)的六谷部吐蕃人和甘州(今张掖)回鹘人都纷纷南下投奔了唃厮啰。”
“这就是说唃厮啰足以有同西夏抗衡的实力?”凌水水追在后面问。
“是这样,”赵顼停下来,看着跟在身后的凌水水说,“为了争夺西北,宋辽都在争取这一政权,李元昊称帝后,我大宋为了牵制西夏南下,不得不对唃厮啰加封进爵并赐给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