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水水觉得腿都快跪折时,和太悄悄过来了,撩开袍角从自己膝盖上解下点东西,然后扭头看了看当值的几个宫娥,这些小妮子都很懂事地把眼睛移开,于是和太大着胆子把那东西递过去,悄声道:“主子,一时也找不着新的,我这俩护膝您别嫌弃,先绑上将就用,总能舒服些。takanshu.com”
凌水水细看,原来是两块带毛的狗皮,还衬了层棉花,厚墩墩的还不错。于是咬着牙爬起来,让和太把护膝系上,再跪,果然又软又暖和,不禁轻声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有这好东西不早拿出来,害你主子我遭这份罪!”
“嘘——”和太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东梢间的门,“要不是王爷找机会支使我出来,小的哪有这胆,主子您安心呆着,小的先回去了。”
也不知跪了多长时间,困意袭来,凌水水一个支持不住,歪身靠在一旁的桌子腿上,迷糊过去了。朦胧中,只觉身前站了个人,依稀是和太,于是混混沌沌地说:“你还不走,仔细一会儿株连!”
和太却胆大包天地走近来扶她起来,凌水水不禁要对这贪生怕死的人刮目相看了,这一看不打紧,正对上一双含悲带怒的眸子,用柔情低敛着,低声但字字咬得很重:“官家叫你进去尝药。”
凌水水如获大赦,挣扎着站起来往前走,无奈心有余力不足,一个趔趄歪过去,扑在赵颢身上。凌水水暗叫一声“惨”忙收回双手转而扶住一边的桌子角,抬头看不远处的宫娥们竟都不约而同地把眼睛递到了别处,再低头,赵颢竟然正捏着俩拳头给她捶腿。
凌水水吓得忙往一边躲,赵颢竟一把抓住她的小腿,低声道:“难不成你想让我抱你进官家的寝室?”
凌水水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任凭赵颢捶打,这一招倒也见效,没多大会儿,凌水水便蹒跚地进了寝室。宋用臣正端着汤药在那候着呢,凌水水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满面含威的高皇后,又看了眼宋用臣,站在屋中央不敢接碗。
“快尝药吧!”高皇后冷声道。
“是。”凌水水轻声应着,接过碗,喝了两口,然后端着药碗到赵曙床前,半蹲半跪地给官家喂药。
赵曙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地喝药,喝完了很自然地伸手要蜜饯,凌水水吃一堑长一智,忙低了头恭恭敬敬地答:“奴婢今天没带。”转过头吩咐一个小黄门,“去给陛下拿些蜜饯过来。”
小黄门刚走出两步,赵曙突然从床上坐起,顺手抢过凌水水手里的空碗,冲小黄门掷去,碗在小黄门脚边落下,一声脆响,碎成无数片。吓得小黄门忙跪地磕头,凌水水眼瞅着那孩子的脑门上扎了块碎瓷片,正冒着血。
赵曙猛咳嗽几声,宋用臣忙过来捶背,赵曙一把推开他,怒目圆睁,横扫了遍屋子里的人,最后落在高皇后脸上,似乎有些不认识自己的结发妻子般细细端详,继而呵呵地笑出声来:
35、第六章 风云暗涌(5)
滔滔,你还是滔滔吗?五岁那年朕在宫里吃樱桃,不小心吞了两个核儿,宗室的孩子们笑话我,还说朕肚子里会长樱桃树,这时你跑了过来,抓了只樱桃嚼了嚼就连核咽了,回头对朕说:“莫理他们,咱俩一起玩。”滔滔,现在你怎么由着人欺负朕,还帮着人家欺负朕,看朕的笑话是不是……咳咳……朕这皇帝当的可笑……没人把朕当皇帝,一个小小的婢女你们看了不顺眼,也要给朕脸色看……咳咳……
高皇后看赵曙越说越不像话,忙让儿女退下,只留赵顼。
赵曙猛咳了几下,凌水水递过手帕,咳完展开后,又是一片殷红的血迹。高皇后害怕起来,让宋用臣扶赵曙躺下,赵曙却一把推开宋用臣,抹了抹嘴角尚存的血迹,狂笑起来:“顼儿,顼儿,这辈子做人,莫生帝王家,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假的……咳咳……”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一口血喷出来。赵曙颓然歪在大迎枕上,明黄缎的被子上,绽放着一朵殷红的花,触目惊心!
赵顼忙去摇父亲的头:“爹爹,爹爹,快醒醒!”触手之处,额头滚烫,慌忙喊道,“娘娘,爹爹在发烧!”
高皇后嘴角抽搐了几下,走过来摸了摸丈夫的额头,果然烧得厉害,忙喊外间的朱安道,朱安道给赵曙号了号脉,摸摸额头,道:“刚不久服了药,烧会慢慢退的。”
高皇后松了口气,吩咐道:“你先退出去吧。”
凌水水却急着喊:“娘娘,这样烧下去太危险,容奴婢想想办法吧!”话一出口,凌水水就知道自己又闯祸了。棱角这东西,不碰壁就永远打磨不掉,而且还得碰壁很多次,圆滑的人,要么是天生的,要么内心伤痕累累。
果然,高皇后目若冷霜,凌厉地盯着凌水水:“放肆,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来人,把这多嘴的奴婢叉出去!”
应声而进两个当值的亲从官,架了凌水水往外走!
赵顼扑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娘娘,爹爹的病要紧,不妨让凌水水试试!”
亲从官见此情景,停在原地,只等皇后吩咐。
高皇后看了眼儿子,满脸焦虑,一改平日的淡定从容,目光里却透着执着,毫无畏惧地迎上自己的眼神。高皇后心中冷哼一声,凛然道:“凌水水,你给官家退烧,如若退不下去,本宫必治你死罪!”
“谢谢娘娘大恩!”凌水水口是心非跪下磕头。抬起头时,只见高皇后的裙裾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夹着一丝兰花的香气。
偌大的房间,突然解了压,憋在胸口的一股真气霎时泻出,凌水水被抽空了搬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盯着赵顼。
赵顼扶起凌水水,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快开始吧,没时间了。”
凌水是捋了捋垂下的发丝,喊和太:“去我屋找茉莉,让她把我箱子里的酒拿一瓶出来。”
和太一溜烟地跑了。
凌水水又喊雪融:“去拿几条毛巾,端一盆碎冰过来。”
凌水水指挥,赵顼和宋用臣两个又是冰敷又是擦酒精,忙了将近一个时辰,赵曙的烧终于退了。赵顼看着累得手脚发软的凌水水,正满足而自豪地看着自己浅笑,不觉也扬起嘴角,轻声道:“谢谢,水水。”
凌水水福了福,然后悄悄退出。
直到这一刻,赵顼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踱到殿外,天脸正已黄昏,却因映着雪,到比往日这时辰亮堂些,丹陛下值夜的班直正过来换岗,领头的方脸是殿前指挥使(殿前司马军诸班直之首)左班都虞候徐锐,见赵顼看自己,便立正站好点头示意敬礼,赵顼点点头,在雪地上散步。每日这个时辰,正是晚膳,必有一列列的紫衣宫人拖着盒子鱼贯而入,一样样布菜,琳琅满目,香气扑鼻,而今寂然无声,暮霭沉沉,每一座宫殿如一尊巨兽悄悄潜伏,随时准备吞噬一切。就说这福宁殿,自太祖登基便是帝王的寝宫,可自打烛光斧影开始,四位官家也是在这轰然驾崩的,披
幡挂白,设它一个月灵堂,便又焕然一新,搬进下一个意气风发的主宰者。唯有它,一直静默着,看尽悲欢离合,花开花落,却永远的不动声色,静静吞噬,吞噬成一部历史……
﹍﹍﹍﹍﹍﹍﹍﹍
这天夜里,凌水水觉得分外的冷,特意到柜子里把夏天盖的薄被取出来压在厚棉被上,可依然冷,不自觉地蜷作一团,开始想念燕达家的火炕,不管天如何冷,夜里往热乎乎的炕头一躺,却能睡得舒展,当晨光破窗而入时,打个哈欠,是说不尽的慵懒与满足。也不知姑姑现在过得好不好,燕达哥在禁军里呆得如何,自己是个身不由己的,也没法去看看他。又梦见自己似乎掉到了凤凰潭里,冷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无处可躲,寒冷自体表逐渐入侵,终于侵入心脏,心冻得似乎也僵硬了,越跳越缓……越跳越缓……
早晨茉莉领了早餐,端过来站门外敲门,可敲了半天也不见凌水水回应,便大着胆子推门而入,却见凌水水仍在床上昏睡,把饭放下,过去摇醒她。
凌水水缓缓睁开眼睛,又合上,哑着嗓子说:“茉莉,天太冷了,给我端个火盆过来,今天不当值,想多睡会儿。”
茉莉放下早餐,出去拿火盆。走到半路,秦素衣喊她:“茉莉,一会儿去熏香房把官家的衣服取来。”茉莉应了声是飞快地把火盆装好放到屋子里,然后往熏香房而去。拿回来衣服,又有人差她去偏殿整理房间,总之,忙完一圈下来,已经是午后了。茉莉直了直腰,去看凌水水。
凌水水依旧倒在床上,早餐一口没动。
茉莉心想姐姐昨天是累成什么样,睡到现在还不起,过去推她,碰到了额头,只觉滚烫。再看凌水水的脸色,没有半点血色,忙唤醒她。
凌水水动了动,眼睛也不睁,声音微弱得蚊子似的:“茉莉,我病了,快去请御医。”
茉莉心说姐姐你这是烧糊涂了,还不明白咱这宫里宫人有病是轮不着叫御医的,依着病症到尚药局胡乱抓两幅药便算是厚待了,可却不忍心说出实情刺激凌水水,只说姐姐等着我这便去。出了房门,茉莉急得直转圈,她是清芬院最底层的宫女,人小言微,到哪去找御医呀!突然想到赵颢,上次水水姐中暑便是他找来的御医,这次去寻郡王帮忙不知可否?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茉莉硬着头皮往庆宁宫跑去。
到了庆宁宫,茉莉气喘吁吁地跟守门太监说有事要见东阳郡王。
太监上下打量了茉莉几眼,不屑地问:“你是哪个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