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水水早就编好了的理由:“大叔今早打水崴了脚,水井那的青苔也忒滑了,我先帮忙照应照应,有什么不周的还望见谅。w61p.com”
这处茶房的事没什么周不周的,是个人就能干,没人觉着有什么不合适。
凌水水忙完了抽空回宿舍把汤药端来,热了热,喂给何喜乐,又熬了点粥,好歹给他吃点,忙完这些,已快正午了,凌水水只觉汗透衣衫,饥肠辘辘,抹了把脸,匆匆往公厨而去。
半路遇到张若水,这厮见了凌水水远远地便笑,待到近了反倒收了笑,一本正经地说:“姐姐好扮相,涂黑了脸立门前当钟馗不成。”
凌水水情知是炭灰抹脸上了,也不在意,只叮嘱:“你别嬉皮笑脸的,我吩咐你的正经事别忘了。”说着先进了公厨的院子,揪了块花卷尝尝,还是泛着苦味儿,于是吐出来,盛了满满两碗糙米饭。打水是绝对的体力活,吃不饱干不动,人是铁饭是钢,永远的真理!
吃饱了饭,凌水水靠在茶坊树荫下的藤椅上眯了会儿,又给何喜乐喂了些粥和生理盐水,然后看看太阳不那么毒了,赶忙去拎水,直累得气喘吁吁,手起水泡,火辣辣地疼。凌水水到了盆冰凉的井水,把手浸在里面巴不得永远不拿出来,可看看时辰,又到了该领汤药的时候,于是叹口气,甩了甩手,捧着碗往清芬院跑。
依旧是先要了一碗,咕嘟咕嘟喝完,然后把碗递过去:“麻烦再舀一碗,给同宿舍的姐妹带。”
洪彬气得脸色铁青,理也不理凌水水。
旁边那药童看了眼洪彬,说道:“哥哥先忙着,我去教训教训这不懂规矩的小宫女。”
说着话瞪了眼凌水水:“姐姐借一步说话。”然后放下勺子拉着凌水水走到旁边一处桂树下。
那药童瞧了眼左右没人注意,压低声音问:“姐姐和凌水水是同宿舍的?”
“嗯。”凌水水只好硬着头皮答。
“那还劳烦姐姐转告,就说和太有事找她,让她明日亲自过来领汤药。”
凌水水细瞧了瞧这陌生的药童,细高个,白净脸,眼睛看上去温顺的绵羊似的,不像有啥坏心眼的孩子,难道和太有急事托她传达自己。想到这旁敲侧击地问:“你说的和太可是跟在颖王身边那个八字眉的小公公?”
“正是。”
“他一天嬉皮笑脸的哪来的正事,无非是看哪个宫娥漂亮动动歪心眼,凌水水是个单纯老实的姑娘,这话我万万不能传。”凌水水边说边看药童的反应。
果然药童急了起来:“绝非姐姐想象的那样,是凌水水的娘生病了,和太有话要说。”
凌水水心中暗骂和太信口开河,编也不编个像样的理由,却也隐隐猜出来事情似乎很紧急,于是坦言道:“我就是凌水水。”
35、第四章 黑幕(6)
那药童惊诧地瞪着眼,半晌反应过来,看了眼汤药桶旁忙碌的洪彬还有几个打下手的太监,忙拉着凌水水躲到一旁墙角处,从怀里掏出一只翡翠玉镯,递给凌水水,颤声道:“主子,小的叫崔东风,是王爷亲自吩咐小的来的。”
凌水水看了看那镯子,正是自己往日在槐雪厅带的,于是塞怀里,不疑有他,问:“王爷有何吩咐?”
崔东风塞给凌水水一个小纸包,悄声道:“主子明儿一早把这药兑水里喝了,便会发烧呕吐,到时自有皇城司的将主子带走,其余事情王爷自有安排。”
凌水水将那包药紧紧攥在手心里,心怦怦跳得厉害,深深地呼吸几次,才感觉稳定些。走出墙角,来到汤药桶旁,接了崔东风舀给自己的汤药,逃似地回到茶坊,给何喜乐喂了药,又去煮粥。
她已然猜到赵顼的想法,将“染疾”的宫女凌水水拖走,再报个病重身亡,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逃出了这让人窒息的皇宫,然后开始凌水水天高海阔的鸟飞鱼游生活!想想都令人神往……
煮沸的粥“噗噗”地冒着泡往涌,凌水水一个激灵醒过来,垫着抹布揭开锅盖,然后把砂锅端下炭火炉子,往何喜乐的房间端去。
经过一天的照料,何喜乐已经好转不少,吃了小半碗粥,摇头不要了,躺在那直直地盯着凌水水,浑浊的老泪顺眼角淌出来,哽咽道:“姑娘……老朽……这条……这条命全倚仗你了,大恩……不言谢……”
凌水水忙打断何喜乐的话:“大叔言重了,是大叔病不致命,吉人天相,水水无非做些个端汤递水的粗活,有什么谢的,快歇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兰莺刚洗漱完,看了眼凌水水汗涔涔的脸上黑炭纵横,不禁笑道:“姐姐这好早晚回来,难不曾卖炭去了。”
凌水水这一天下来早累得腰酸背痛手脚酥软,冲着兰莺勉强笑笑,然后扑倒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可一想到自己是明天一早就要“死”的人,如此包公般得黑脸死相可不好看,于是又提着一口真气爬起来,简单洗漱一番,才正式入睡。
心里有事,无论如何也睡不踏实,早早的就醒了,黑夜还没退去,朦胧的月光透过窗纱丝丝缕缕地钻进来,蟋蟀不知疲倦地叫着。
凌水水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一小包药,紧紧攥在手心里,合计着自己真的走了,工作该如何交接?明天一早应该先见张若水,把络子的事交给他,再见一见胖二娘,好好叮嘱一番。回头给何喜乐的茶房打好水,煮好粥,再领汤药,喂生理盐水……凌水水突然打住思路,拍了拍脑门,冷静下来一想,是逃亡的喜悦让她失了理智,原来,自己身后,还有辛苦打络子的宫娥们企盼的眼睛,胖二娘要择清自己出口恶气的愿望,张若水硬着头皮跟随自己的心,还有……何喜乐的生命之托……还有生死未卜的珍儿……
一霎间,凌水突然意识到自己生命的重量,已不全然是电子称上的47公斤!
那包药,被凌水水攥得更紧,几乎要嵌进手心里,硌得手上的水泡钻心的疼!
宫外的自由生活,就在昨晚,曾经梦幻般地在自己眼前展开,如今这画卷,徐徐卷起,卷得凌水水的心缓慢而清晰地疼痛着,可她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要承受的抉择之痛。
双眼模糊起来,泪光中,似乎隐现赵顼那深沉得不见底的眸子里满盛的担忧,凌水水使劲闭上眼睛,两颗泪,顺着眼角滑落,她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悄悄说了句:“对不起……”
第二天一早,凌水水早早起来,赶去茶坊打水,生炭火炉子,烧水,煮粥,喂完何喜乐,匆匆赶去公厨吃饭。
吃过饭,拎着只碗,跑去清芬院领汤药。
正忙着的崔东风看见凌水水,吓得勺子一秃噜掉到汤药桶里,溅了旁边宫女一裙摆,那宫女怒目圆睁,叽叽喳喳叫着跑去换洗。
凌水水把碗递到崔东风面前,含笑道:“汤药。”
崔东风愣了愣,连忙给她舀满。凌水水依旧咕嘟咕嘟喝完,然后又把碗递过去:“给凌水水带一碗!”
崔东风借题发挥,扔下勺子,扯走凌水水:“你这个宫娥,恁地不懂事,昨日怎生告诉你的……”拉至桂树下人少的地方,崔东风悄声急急地问:“主子,药吃了吗?”
凌水水摇摇头:“你回去告诉王爷,他的心意我了解了,替我谢谢,但现在,不是时候。”说完,凌水水自行回到汤药桶旁,执着地把碗递过去,也不说话,直直地看着洪彬。
洪彬只当看不见凌水水,只舀给其他宫女。
崔东风这时已跑回来,无奈地给凌水水舀了碗,凌水水乐呵呵地走了。
看着凌水水远去的背影,洪彬疑惑地问崔东风:“那个叫凌水水的,莫非染了疾藏在宿舍,应该找个公公过去看看。”
崔东风笑道:“若真的病了,哪个宫女敢藏,还不怕染给自己?”
“也是。”洪彬笑笑,“是我多虑了,不过这个宫女着实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