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晨九点上班高峰里,救护车从拨打电话到到达也只用了十五分钟的时间。进门的一共四个人,两个负责抬老人的男人,和两个负责记录和与家属沟通的女人。施杞这才知道老人的名字,梁佩文。
在拨打120电话时,施杞有和客服人员说过,老人是长期卧床起不来的状态,工作人员也是知道的,他们上来的时候手里就带着软担架。将它放在病患的身下,两个人一头一尾,就能够将病患抬走。这样的软担架能适应各种环境。
但他们在进房间后还是问着,“奶奶能不能起来啊?”
“不能的,我妈不能起来的,她卧床的。”
床上的梁佩文醒了,此刻正望着房间里哭突然多出来的众人,她听见了工作人员的询问,“我能起来的,我能。”
“奶奶说她能起来,要不起来试试?”
抬一个能动的人和抬一个完全不能动的人所要花费的体力是完全不同的。老人明明很瘦弱了,她露出被子的也就比竹竿粗一点,光滑的皮肤下就只剩下骨头的痕迹。那老人的上半身又能胖到哪里去呢?
她吃得不多,而肌肉又在萎缩着,可因为她不能动,工作人员想要把她抬起还是不容易,他们想要节省力气,他们的今天才刚刚开始。
而稍稍起身在他们的眼里又是件容易的事情。
只是稍稍起身而已啊,能有多难呢?就算是腰部受伤,老人的手应该还有力气啊。
年轻人总是习惯性地美化着老龄,衰老的无助根本就在我们的想象之外。
梁佩文的双唇在颤抖,她那枯瘦的手正撑着床铺起身,她在证明自己的有用。
“妈,你别起来啊,等会儿腰又疼了。”
“不是要带我去医院吗?医生能治。”
“医生怎么治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啊。”
“吃药,针灸,做手术。”
“这都是要自己养的,针灸吃药没用,你这么大年纪谁敢给你做手术啊。”
“为什么不敢啊,做死了不要你们负责。”
胡阿姨和她的儿子靠近着想要扶梁佩文,都被梁佩文拍开了。她就这么咬着咬牙向上,在她的一生里,她一定咬着咬牙度过了很多艰难的时刻。再多上一次而已,她肯定可以成功。
顷刻间她脸上的苍白里绽开了笑容,她晶莹的双眼在那笑容里闪光。梁佩文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她坐起来了,她再一次凭着自己的力量坐起来了。
这一刻的她忘记了她前几天下床小解又摔着的事情,这一刻她忘记了她骨头发疼只能依靠止痛药和膏药贴,这一刻她也忘了止痛药会让她心律失常,膏药会让她皮肤瘙痒。
“我坐起来了!我就说我能坐起来。”
老人生活里高兴的事情太少了。来一个陌生人会让她高兴兴奋,从躺着的床上坐起也会有相同的效果。
胡阿姨赶紧将梁佩文头上歪掉的毛线帽扶正戴好,又找来鞋子给她穿上。两个工作人员这会儿不用将老人翻身,就轻松地将软担架放在了老人刚刚躺下的地方。
两个男人一鼓作气,将老人抬出房间,抬出家门,抬下了楼梯。
初春的清晨阳光明媚,梁佩文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品尝过这样新鲜的空气,和如此温柔的阳光了。每一个颠簸都让她的笑容更灿烂,她的生活里终于有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