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姨知道鸾、凤姐妹是故意把珍珍留在着火的阁楼之上,知女莫若母,她可是一手养大她们姐妹的“母亲”。在那场火之前,她其实已准备好自己重操旧业来抚养三个女儿,那之后,她却把两个养女推入了火坑;这是她们该受的。而当她看清,那一夜珍珍脖子上那一条足足打了五个死扣的汗巾子时,假如可以的话,她会把凶手足足杀死五遍、五千遍!但这一切,她一个字都不会吐露给珍珍。珍珍唯一需要知道的就是:
“你不欠白凤的,她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应当。”
白姨用两手一起托住了珍珍的脸儿,声音柔和了下来,“你若还耿耿于怀,那就当是为娘的欠了她吧,这笔债有多重,一笔一画全写到我头上,我替你还她。”
珍珍的泪滴沉然坠落,她投入了母亲的怀抱,一声声啼唤着:“娘,娘!你比菩萨还慈悲,你叫女儿如何报答你?”
白姨细着眼笑起来,她在人前竭力掩饰的一道道纹路此际在她的眼角舒然绽开,“傻孩子,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佛祖菩萨,你和你姑爷异口同声说你们是前世的情侣,娘其实也不信。不过我相信,人和人之间的确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法’。父母子女之间也讲究一个缘,我和你外公之间大概就是‘孽缘’吧,哪怕方才我讲起他来,依然还是满怀的心酸羞耻,我不愿你也留有一样的遗憾。但只你在婚后回想起,觉得娘和你这一段亲缘算得上是‘良缘’,好的多过不好的,那就是报答我了。我的小宝贝,人生多艰,娘真的尽全力了。”
隔着皮手套,白姨拂过女儿头上喜簪的珠串与她腮边的泪滴。她麻木畸形的手掌感触不到珍珠与泪水的质地,但这丝毫也不妨碍她与她血脉相连,她是她的一部分,是更好的她。
“珍珍,”她含笑在这孩子的额心轻轻一吻,“娘没本事把你拔出这一片人间苦海,娘只能做你的一条船,不让脏水沾着你。你又该说我是车轱辘话了,不过真格的,眼看就把你渡到疼你爱你的夫君身边,娘这下子总算是可以和你爹jiāo差了。”
身畔的大镜静映着母女二人,相拥的身影披戴着浮动的流光,如万斛琼珠漾。
至深的夜,白姨开启了自己房间中至为隐秘的角落:一樘绣幕,一炷清香,一座神主牌位。
她跪倒在牌位前,合目祝告:“老爷,又歌自小命运多蹇,是老爷见爱,才让我得享十年的幸福光yīn,一夜间却又伯劳东去燕西飞,好在老爷给我留下了这一点儿骨血。老爷,我们的珍珠宝贝终于平平安安长大了,她就要出嫁了,去做堂堂的国公夫人。咱白家最后的孤女,嫁与了詹家的遗子,自此后仇雠为婚姻,新缘再翻。老爷,又歌没辜负你的遗托吧……”
白又歌的眼角渗出了泪水,一串又一串长长的泪珠开始在她半谢的容颜上纷繁流落,一如jì妇手间叮叮咚咚的旧琵琶。
极静时,忽听得急声步响,紧接着就有人擂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