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盛言回过头,发觉素卿也在回瞪着丽渊,脸上的神色活像是望见了末日。
终于,丽渊开口说:“二爷进去吧,公主娘娘在里头等你。”
只这一句,詹盛言再也顾不得其他,跨过了门槛就向里奔去。任岁月变迁、世事更迭,一个孩子总是会奔向他的母亲。
母亲老了。仅仅一年前詹盛言回京为母亲祝寿时,她还是一位丰容盛鬋的中年美妇,而座上的女人却眼神gān涸,面容枯萎,满头的白发映衬着一身缟素。皇姑、大长公主、一等侯夫人……所有华贵的名头都不能为她挡掉失去亲人的哀恸,有如金子打的铠甲被pào火撕碎。
这只是一堆血肉的碎片,发出凄厉的惨叫:“我的儿!”
詹盛言冲上前扑倒在母亲的脚下,放声大哭。
母子痛哭了一场,詹盛言先揩泪相问。母亲咬牙切齿道:“他们不许我见你父亲,为怕他煽动军队哗变或在押解途中被劫,也不许他回京受审,直接就在广宁城正法。你长姐和小皇子都一道被赶入了冷宫。你小妹被……反正也……”
母亲说几句,哭一阵,然后又来问他的情形。詹盛言自离开广宁城一节说起来,直说到与素卿潜逃回京为止,但他对素卿轻描淡写,仅称为“恩人”,再多的一概略去。詹盛言有些后悔没带素卿一同进来,好令她安心——他什么也没说,而母亲也不过只淡淡道:“多亏有这个女孩子照料你,她也吃了不少苦头,先安置在府里歇息吧。丽渊早算出你这几天就会回来,我已亲自准备了一间密室,你躲进去,等风声小一些再做打算。”
詹盛言的两目旋即透出了粼粼的冷光,“母亲,你有什么打算?”
母亲也恢复了一贯的高远之色,“一个眼看着丈夫含冤就戮的妻子,还有什么打算?自然是报仇。”
詹盛言顿然失语,在他心目中,父母的感情一向淡薄,他十二岁之前与母亲独守京城,十二岁之后又与父亲远踞辽东,父母长年里天各一方,甚至没有过几次相会,而每一次相会,他们间似乎也照旧保持着北京到辽东那么远的距离。父亲几乎不提母亲,母亲提起父亲来也并不称“老爷”“侯爷”“大将军”……每每只称“我那位驸马”,仿佛不管父亲如何战功彪炳,也永远只是皇家替她这位尊贵的长公主招赘的女婿。这是詹盛言印象中第一次听母亲以“妻子”的口吻自居,在她已然是一名“寡妇”之时。
他收摄了情绪,方待回言,门却在背后yīn然dòng开。一道铁锈暗红的裙裾滑过,丽渊走进来,只向他点点头,就径直走去母亲的身畔附语。
母亲的神情随之连番几变,沉吟了好一会儿道:“你说真的?带‘他’进来。”
无论如何詹盛言也没想到,母亲所说的那个“他”居然是素卿。他见素卿被丽渊领进来,jīng巧的脸容上仍满布着人为涂刷的黑渍,更衬出了一对惊惶的眼睛,她gān杵在当地,不说话,也不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