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滴泪水挂在她的脸上,与白雪交相辉映,尤显得秀丽无伦,神光离合,段拂看了,不觉心中一荡。
呀呀声响,柔橹荡漾,一只乌篷小船缓缓在钱塘江上行进。
艄公的竹篙一伸一缩,小船儿走得极是平稳,但他显是神思不属,得空便向舱中望上一眼。
这艄公六十几岁,在钱塘江摇了五十年船,却从未见过像舱中人那样的美女,今儿一下子见了三个,连他也暗自怀疑:
莫不是天上的仙女都下了凡了?
随他们在一起的那少年人虽说不上怎样英俊,但那股气派却显得好看之极,想来想去,也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配与那三个仙子一般的女娃娃在一起。
见了这样好看的人谁都会高兴的,老艄公只觉心情从没像今天这样好过。
舱中,四人对坐。
关关道:“……就这样,你不愿落入司徒水照的手里,从那数十丈高的悬崖上跳了下去……”
段拂道:“果然如此,岳父他老人家猜的半点儿也不错,可恨那胡六奇……”
想到自己因失去记忆被人如此相欺,不由气结,接着问道:“后来怎样?”
关关道:“我见你掉下悬崖,自己也不想活了,便要随后跟去……”
这句话太过亲密,她虽与段拂已成夫妻,但当着别人的面儿说出来,还是不禁面上一红。
顾湄和傅洛儿听了,心头都是一震,暗想:
原来关关对他钟情如此之深,我也是爱他的,可万一他若死了,我也会跟着去么,两人心意彷徨,关关接下去几句话便没听见。
关关接下去道:“……司徒水照救我倒不是存了甚么好心,只是要逼问我‘七事神功’的底细,我自然不肯说。
“他知我武功远不及他,也不怕我使计,便慢慢儿地想法子,说总要有一天会得手。总算知道我不吃硬的,一直对我还算客气。
“他一路带着我回罗天府,我想到了他的巢穴,再要脱身可就难了。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我也知这人心思坚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于是便想发条计策。
“我对她说,‘七事神功’我并未学全,如想我转授两门倒也可以,条件是一教完了须得放我,还须十年之内不得再来追我拢我,待我练好了武功回来找他报仇……”
傅洛儿瞪大一双碧眼,插口道:“关关姊姊,你提这样苛刻的条件他怎会答应?”
关关微笑道:“你有所不知,这里头有两个缘故。
“一来司徒水照极为自负,我越说向他挑战,他便越有精神,二来我故意将条件提得难些,他才不会疑心我有诈。
“司徒水照犹疑了半日,终于答应,我就从‘花’字门的功夫开始教他。
“这‘花字门’的功夫我与他对敌时曾经使过,他武功精进,一听我阐说便知真伪,果然去了疑心。
“没有十几天工夫,‘花字门’的功夫全被他学到了手……拂哥哥,我为了骗他,不得不然,以后咱们对敌,可得提防他这一路奇功……
“这人武功真是高极,同样的一招一式,在他手中使出与在我手上大不相同,威力少说也强了三倍以上。
“那时我把他当作杀父仇人,又以为他逼死了你,恨不得食肉寝皮,但还是情不自禁地佩服他的功夫,和咱们的恩师邓爷爷比起来,不知他们两个谁高谁下……”
“说到这里,想起段拂说到邓九公为属下暗算,生死不知,不由心中难过,发了一会痴,才又说道:“第二样功夫我教他‘酱字门’,那是奇门八卦的阵势了。
“我试探了一下,见他对这些学问知之有限,心中大喜,当下择了处山坡,将大石摆来摆去,佯作传授。
“他听在耳中,自然大喜,待到他听得入神,我便劝他进石阵中来,亲手指点他石阵的变化和破法。
“他不虞有诈,兴头头地进了来,我将石阵略一搬动,自己七拐八弯,由生门逃出,扬长而去。
“他当然怒极,不过只能滴溜溜在里头打转,一时三刻间却出不得阵来……格格……”
她一笑起来,灿若春花,显见使计骗了像司徒水照这样的对手,心中甚是得意。
段拂等三人听了也不禁咋舌,心想:
那人这等厉害,从他手中脱身真是谈何容易,当下不由得对关关钦佩之极。
关关续道:“我下了山坡,夺得一骑快马,逃得没了踪影,但想那司徒水照吃了大亏,必不肯善罢甘休,因此上乔装打扮,东躲西藏,很过了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
段拂“啊”了一声,知她话里虽轻描淡写,一个弱质女子要避开像司徒水照这样的强敌,必定吃了不少苦头。
关关道:“这般过了一月有余,我料想司徒水照再找我不到,才大了胆子。
“到桃花山去了一趟。我在崖底寻了个遍,也没发现你的……你的……”
她连说了两个“你的”,后边的词儿不愿说出口来:“知道你大有可能生还,可是人海茫茫,我又到哪里寻你?
“我想你若还在人世,必然会回到这里来看一看,于是就回到家来,打扮成这副样子,“那也是怕司徒水照的人万一寻上门来,也好遮掩一二。
“天可怜见,我等了一年,终于等到了你……”说到此处,再也止不住泪水。
段拂心中一阵激荡,伸出手去握住了她手,柔声道:“关关,这可苦了你了。”
关关在孤苦伶仃、提心吊胆中过了两年,从没听过这般温柔关心的言语,不由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么久的屈辱、艰辛、苦痛、酸楚似乎都要藉着泪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段拂想不出甚么话来安慰,只好轻轻拍她肩膀,顾湄和傅洛儿在一旁见了,心中各感恻然。
关关直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收泪,心情舒畅了许多,抬头看见段拂关切的面庞,伸手捏了捏自己脸颊,终于知道不是做梦,禁不住喜心翻倒,带笑道:
“拂哥哥,下一步怎样?咱们去找爹爹他们如何?我好想爹爹,也想见见那位梨花二娘呢!”
她性行洒脱,知道爹爹以知天命之年情感又获归宿,全心全意地为他高兴,丝毫不以为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