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儿在集市上买了些年货,雇了个人挑着,去凌家看望蔡氏母子。小玉儿已经会说些简单的话了,粉雕玉琢的个妞妞儿,很招人爱。
蔡氏听小五儿说过了年就回西沟去了,不再去兴国坊走动,颇为惋惜,说:“兴国坊是京中兵器重地,先皇也好,当今圣上也好,都看得极紧,你虽是个小兵丁,以后大可累功积绩,慢慢熬成个校尉都尉,便不能,总是个终身养老的职使……”说到这里眼神异样地看了小五儿两眼,说“也好,没准过两年身体大好了,再去兴国坊倒更好。”
小五儿已经看见蔡氏的神情,所以听到她最后圆的话,并不当真,明白她也是为自己好,便陪了笑,嘴里胡乱应道嫂嫂说的是,心里却慢慢腾起一点悲哀,人与人之间永远是有隔阂的,况且有些事,不足与人道。
又闲聊几句,小五儿便起身告辞。
蔡氏说:“家里也准备了几样年货,你正好带过去,就不专门再送了。你们今年招安的那些人,到了银州戍边,也送了好些东西来。我让人给你捡了些吃的,本来也有毯子毛皮砚台什么的——怕你不会保存倒糟蹋了,送到司马大哥那边了。”说着话便转身找阿绯:“西边送来的东西可替小五儿准备出来了?”见阿绯称是,就点点头,让她去唤凌四保套车,把小五儿送回去。
凌四保赶着一辆骡车等在门口,专等小五儿出来,一上车就出发。
车上放着两个竹筐一个包袱,没有支车篷,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小五儿在车上闲坐无聊,便开始翻看竹筐里的东西,见一筐是菜肉蔬鲜,一筐是糕饼点心,凌四保见了便说:“这都是咱汴梁本地的东西,那包袱里是西边忠勇军送来的,大小齐整的甘草、指顶大的枸杞、黑须须的发菜,还有一样东西是替嘴巴鼻子挡风的,立春前几天正是三九大冷时候,我天天早上顶着凉风出去办事,多亏了那东西,好不妥贴合用!”说着就一只手从怀里开始掏摸。
“想必是围巾披肩之类的东西,西边风大,好整头整脸的包住。”小五儿听了心下猜测着,便打开了包袱,却未见任何围巾纱丽之类的东西,忽见包袱一角有个麻布小包,软软的,打开看时,竟然是五彩缤纷地一摞口罩!
小五儿惊讶地翻看着那一打口罩,与后世的基本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口罩一角多了个饰品,有的是流苏,有的是小坠子,有的是络子“会戴吗?像我这样,喏!”凌四保从怀里摸出一个口罩戴在嘴上嗡声嗡气地做着示范,口罩上还有个做装饰的小穗子,正随着凌四保的动作摇曳不停。
小五儿见他黑衣小帽嘴上捂着红花口罩的样子,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这是西医的用品,谁把它带来的呢?难道还有穿越者?把它带到这世界上来的人不应该是自己吗?可是自己……
小五儿的脸色忽然一下变了,她想起来父亲逃走的那天晚上,她塞给过父亲一个口罩,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那个慌张混乱的夜晚又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
是的,当年父亲冬夜离家逃命天涯,她把自己做的口罩塞给了父亲,那口罩还没做好,在角上搭拉着一束丝线……难道真是父亲兰耀祖?可他怎么去了银州?他怎么想起做口罩卖的?父亲一向是不管这些俗事的,这怎么可能?!还是他出了事,他的东西流落到了银州……想到这里,小五儿心中顿觉一片冰冷!
马车停在家门口,小五儿还沉陷在翻腾纠结的情绪里,木然地看着凌四保搬东西。倒是张茂陵看见了,忙迎出来,和凌四保两个说说笑笑,勾肩搭背地进去了,剩下她一人站在阳光下。
无尘正要去和慧觉辞行,见小五儿在院里站着发呆,便拉了了小五儿同行。
慧觉的房里清冷如故,他点了个火盆放在小五儿身边,然后和无尘相向而坐,边下棋边聊天。
小五儿坐在旁边,却一句也没听到他们说些什么,眼里呆呆望着棋盘,心里面波涛翻涌。
一局终了,慧觉抬头看见小五儿的神色,只道她年少心性爱动不爱静,笑道:“无尘,你小朋友呆得无趣了,不妨到外面走走。”
无尘回头看了小五儿一眼,早已见惯她神不守舍的样子,笑道:“无妨,她常常神游物外。”低头看着眼前的残局。
小五儿心中无数的念头此起彼伏,她思索良久,自觉别无他法,终究要到银州走一遭。这个想法一起,心里忽然大定,顿时万念俱退,镜台清明,隐约听到慧觉二人的对话,便笑道;“多谢大师,这里很好,一时有点出神,大师见笑了。”
慧觉打趣道:“果真出神?可遇见我佛?”
小五儿听了,便笑道:“想是我道行低,未能有此幸运。”顿了一下又笑道:“倒是碰到了一个说书先生……”
这话一出连无尘都有了兴趣,扭头问道:“又有什么幺蛾子?说来听听!”
小五儿说:“我听话本里说,棋术高深到一定程度可以在棋局上做手脚,诱人入魔,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无尘笑着伸出手指点了一点:“啊,我知道了,你说的这是虚竹破解珍珑棋局一事!哈哈!”
慧觉问道:“虚竹?此名雅致,听来似是同道中人,不知是何话本?”
于是小五儿撇去《天龙八部》众多枝节不说,捡了虚竹、慕容复、段延庆等几个人的身世,以及玲珑棋局的来历,一一细说了。
慧觉笑着点头道:“这话本有些意思,果然是有道理的,传这话本的人定是个不凡的。想那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五蕴一成,遮蔽先天一点灵性,便生前面七苦,五蕴俱空,才能度一切困厄,得大自在。
那慕容公子和段施主所见所受所想所行所使,无一不比常人感触更深,皇权又求之不得,于身于心都在煎熬之中,魔障早成,劫数已定。再看那虚竹,竹本中空,又加上了虚字,已是埋了伏笔,又自小生在寺中,红尘未染,妄念不生,无所欲求,便如同五蕴俱空,自是不会坠此劫中。”
小五儿和无尘听得连连点头,慧觉说得兴起,呵呵一笑,又接着说道:“慕容公子和段延庆都是不懂无常二字的,世事变幻,岂是一人一族所能挽回的,不如顺其自然,何必枉费心神?左不过是梦幻泡影,转眼皆空,我佛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