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汉子看看鸦儿,对老汉踌躇说道:“爹,我眼拙,可挑不出好羊,到时又惹你埋怨!”
老汉骂道:“你小子整日胡混,这么大岁数,跟孩子似的,啥事都依靠爹老子,选羊的眼力都没练出来,让人笑话!”
中年汉子羞涩,低头不敢答话。
老汉说道:“四虎啊,你给贩羊的老胡头说,咱要两只老羊。老羊肠衣结实,熬出的汤汁也有味,千万别要嫩羊,肉太细,剁馅包饺子可以,炖汤不行,太寡淡!”
四虎赶紧应承,老汉说了一声:“把摊子收拾好,我这就去套车!”让鸦儿在此等候,大步走了。
鸦儿帮四虎一起收拾家什,鸦儿一边忙碌一边夸奖羊汤味道香浓,四虎骄傲说道:“我老爹的手艺,几十里出名,羊肠新鲜,汤汁用羊骨熬的,来吃的人大多是回头客!”
四虎知道鸦儿是田书阁的远亲后,感慨说道:“书阁叔我见过,寡言少语的,心田好,最是厚道。我爹常讲,他七岁那年,在田家湾常住,去河中洗澡,被水草缠住,几乎淹死,还是书阁叔冒死把他救上来的。我爹说,若没有书阁叔,就没有我们一大家子人!”
攀谈间,一阵铃铛响,老汉赶车来到。鸦儿抬眼看,惊奇万分。拉车的牲畜非驴非马非牛,也不是骡子,而是一只体型肥硕的大公羊!双眼碧绿,角弯如月,蹄大如盘,羊唇下白须飘飘。公羊碧眼盯着鸦儿,咩咩叫了几声。
见到鸦儿诧异的样子,老汉父子都开心。
老汉招呼鸦儿:“孩子,上车!”
鸦儿犹豫:“不成,我还是跟着车跑吧,别把这羊压坏了!”
四虎说道:“无妨!”把鸦儿抱上车,又把鸦儿的背箱放入车中。他对杨顺水说:“爹,你就把我姐的三个孙子带回来玩耍几天,过年时,那几个小家伙和我还没亲够!”
老汉点点头,喊了一声:“小十八,走!”公羊极通人性,迈步飞驰,木车平稳,不甚颠簸。鸦儿第一次坐这羊车,十分兴奋,乐得咯咯直笑。
老汉也乐呵:“孩子,我这羊车比大户家的马车也不赖吧!”
鸦儿大声说道:“是,马车也没有这样快!爷爷,你怎么训出这羊来的?”
老汉极为健谈,自称姓杨,官名顺水,生肖属羊,靠卖羊肠养活一家人。他这辈子就是和羊有缘,家中经常喂养数十只羊,一日闻不到羊膻味就难以入睡。杨顺水靠屠宰羊只存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对羊非常敬重,平日精心饲养,不敢稍有松懈。杀羊之前,必先烧香祭拜这可怜的牲畜,祈求它早日转世,脱离畜道。然后,一刀毙命,不让羊遭受过多苦楚。
杨顺水对鸦儿说道:“孩子,我杀羊,其实也是积德!”
鸦儿愣神,没听说过杀生还能积德!要是庙里的和尚闻得此话,非得咒骂不休。
杨顺水说道:“羊这东西,与世无争,渴了喝点水,饿了吃口草,牲畜中,性情最为柔顺,一生不会犯下恶果。被杀后,阎王殿里评判善恶,羊儿无罪,必定托生为人,我杀羊,也是在帮助它们早日轮回转世!”
鸦儿问道:“这是得道高人说的?”
杨顺水摇摇头:“不,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两人相视大笑,大白公羊喷了两下响鼻,好似赞同。
杨顺水说道:‘这辈子我受了羊的大恩,下辈子我也愿意托生为羊!”
去年旱灾,杨顺水所养的羊群也救了一大家子人。地里颗粒无收,杨顺水就带着家人去收集枯草干叶树皮,喂养这些羊,舍不得宰杀吃肉。恰巧,五只母羊产羔,奶水充足,一家人靠喝羊奶度过饥荒,没有饿毙一人。
杨顺水讲起这只拉车的健硕大公羊的来历。
这只大公羊到杨家,也是机缘巧合。四年前,杨顺水去羊市买羊。回来时,路边沟壑中蚊虫聚集,臭气蔓延。杨顺水仔细瞧看,乃是一只初生小羔羊,卧在草丛中,微微抽搐,没有死绝,身上遍生烂疮,蛆虫蠕动。
杨顺水心中不忍,下沟把那羔羊抱上来。仔细端详,吃惊不小,这只羔羊额前生独角,尖锐如锥。胸部多生一条前肢,向内卷曲,乃是畸胎。杨顺水明白,五腿独角羊羔生下后,主人以为不祥,才把它丢弃到沟中,任其自生自灭。
杨顺水也想弃之不管,羔羊微微睁开眼,看着他流泪。杨顺水心生恻隐,抱着羔羊回家。儿子儿媳们见到这怪羊,害怕叫嚷,纷纷埋怨杨顺水把灾星带进门来。杨顺水倔脾气上来,挥舞铁锹把孩子们赶走。
杨顺水的老伴心善,把怀中的两个重孙子递给儿媳照料,和老伴一起动手救治奄奄一息的羔羊。两人先用小木棍把羔羊身上的蛆虫夹挑干净,以烧酒清洗疮口。小羊羔疼得浑身乱抖,虚弱得叫不出声来。
杨顺水又剥来一些百年老柳树的糙皮,放到锅里加水熬煮,再把水舀入大木盆中,待水温和不烫时,把羔羊放入盆中浸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