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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小憩,这只是你孩子气的想法……”云庭似乎永远都不肯正视我的心意了。

“来,让我送你回去。”他说。

我实在灰心。不是没有想到要放弃了事,可是这么多年的情谊堆积出的感情,哪里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仍是觉得不死心,除非撞到头破血流,这一生我真正想争取的也只这么一件事而已。

我哀哀的说:“云庭,我爱你。”

他一下子推开我,如避蛇蝎。原来他这样恐惧爱情。或者,只是恐惧我的爱情?

想起之前他说萧杳可以满足我的物质所需。那么,云庭是否因为我是那种没有独立谋生能力的人,所以把我拒绝?

我咬一咬下唇,忍住心里的失落自卑。我说:“云庭,这里的所有一切,我都可以放弃……我并不是没有优渥物质就过不下去的人。”

云庭看着我,脸上带些探究神色。

我接下来说:“你带我走。我会去工作,去学着适应社会。云庭,你是不是嫌……我会拖累你?我会学着独立,真的……”

这番话说得并不勉强,其实这些天以来,我已经隐隐约约的,想过这方面的事数次。

没有独立谋生能力,便只能让人指挥,去交际应酬,感觉是多么猥琐的一件事。也许母亲她们眼里这些事情并不难,可是在我而言,我恨恶这种生活,毫无自尊可言。

就是除开不要拖累云庭这个理由之外,我也觉得我应该学着自立。

云庭涩涩的笑了。他说:“小憩,我并非为你没有自立能力而嫌你,实在照顾心爱的人生活所需,是一个男人应该尽力去做到的一件事。可是我……”他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想如何措词。

听到他说出“可是”二字,我明白接下来的话仍会是拒绝。心痛得似乎马上就要死去。我仍是强自微笑着,截住他的话,请求他:“云庭,我知道你讨厌爱情。可是,请你试一试好不好?只试一次……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份。”

云庭的情绪终于失控。他惨笑:“爱我?小憩你可知道,我哪来资格接受别人爱情?”

我急急的说:“我知道你有心理阴影。我也有。可是云庭,为了你我愿意抛却现有的生活模式,努力做一个能让你疼、也能与你扶持的伴侣,请你……”

我看到云庭有刹那的动容,眼睛一下子亮起。可是跟着,他的眼神又暗下去,同时紧紧的把唇抿起。我看到他腮帮子上的肌肉都咬得死紧。是的,接受爱情,也许对他而言是个难以接受的难题。

我紧张的等待。

终于云庭开口说:“算了小憩,我不适合你。我不能给你安定的生活与安全的感觉,你还是试着与秦沧海重续旧情吧!”

我终于忍无可忍。“云庭,你混蛋!你也象妈他们那样,以为我是一件货物或没有意识的洋娃娃,想推给谁就推给谁吗?”

然后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想到了另一些事实,放软了口气:“云庭,我不信你不喜欢我。要不你巴巴儿的出现在这里干什么?你是怕我出事是吧?专门回来看我的。要不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天萧杳如何对我?你在一边观察了我们良久吧?”

云庭抿住嘴,不作声。

他这样的表情可算默认。毕竟相处了十余年,云庭隐瞒情绪的手段再高竿,我总也看得出些端倪。

心里有了点信心,我继续说:“你回来暗地里跟踪我,是不是想着,要是我过得不好,你便带我离去?”眼睛渴望的投向云庭。

可是真气人,云庭又转为目无表情神色。

他漠然的看着我。

我的身子不能自制的颤抖,那样生气。可是让他清冷的眼光扫视过来,那份怒气一点一点消散,最终转成气馁。

他真的爱我吗?或者前面所说的话,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

过往的关系完全颠覆。说了我爱他之后,他不再是疼我如珠如宝的云庭哥哥,而我转成了渴慕爱恋他的痴情女子。

真是讽刺。其实如果可以理智主宰感情,我不挑明爱恋情绪,也许可以维持我们之间长久情谊。可是感情的事如何控制?我再一次痛楚的确定我爱云庭,而我的生命已经脱轨。

我们两个,在寂廖的长巷中,对视。

巷口就是繁华锦绣世界,而巷子里行人冷落,恰如我此刻的心情。

只要云庭说一声爱我,不,就是说一声接受我也好,我想我置身的世界会立刻转换成繁华背景。

而现在,心里满满的都是孤清感觉,冷落如这寂廖的长巷。

风轻轻吹起他的衣襟,而他额头吹乱一丝鬓发,为他增添一丝浪荡落拓气质。是什么时候我开始以女人对男人的眼光打量他?我的心轻轻的颤动,眼睛里加多一丝沉迷。

云庭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他承认:“是,我特别飞回来,就是因为不放心你。”

我的心里,刹那间充满一种叫做“快乐”的东西。情绪转换得那样快,连我自己都吃惊。

我柔声唤:“云庭……”

可是云庭伸手阻止我说话。他继续说下去:“可是,那不过是源自哥哥对妹妹的关心。现在看到你没事,我便放心了。并且,我发现我们之间……也该到了避嫌的时候。说到底我们不是亲生兄妹。我即刻回英国,以后……我不会再回来此地。”

巨大的欢乐马上被巨大的绝望代替。他又要逃?他又想逃?每次一提到感情,他总是仓皇的退避!

我想咬他,打他,踢他……可是我更想紧紧的抱着他,摇他,请他睁开眼睛,看清楚我爱他的事实。

然而最终我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

若不是他眼里一点凄怆痛楚打动了我,我不会这样冷静。说出这样的话来,云庭也是觉得不忍的吧?

那么是我对他的感情给了他绝大困扰?我第一次想到这样可能。

我凄凉的笑了。

要深深的呼吸,同时两手紧紧的握成拳,我才可以貌似镇定的开口,甚至声音里没有发出明显可见的颤音。“好的,云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很抱歉令你为难了。”

云庭的样子也很难受。他垂下眼去。

“小憩,你会幸福的。”他沉声说,一个字一个字放得很慢,象要说服我。或是说服他自己?

“幸福?”我笑,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不要露出惨淡的神情。

再深呼吸一口气,我说:“呵,或许……幸福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一件事。”

嘴唇在不受控制的发颤。我说完马上闭紧嘴。

云庭也词穷了。想一想,他问:“你现在情绪不是很稳定,我替你叫车,你先回去?”

如果我没猜错,之前老张说觉得有人在跟踪,就是云庭开着车在跟我们。可是他有车都不愿意送我,那么他要与我划清界限的意思,十分明白了。

也许,还是怕送我回家,我继续赖在他身边诉衷情吧?毕竟车厢那样小小的空间二人相对,他既然一心要避嫌,自然是要从此刻避起的。

我疲倦的说:“不必了。外面很容易召车的。”

他迟疑一下,我已经抬脚向巷口走去。

云庭到底不放心,跟了上来。我们默默的走出去,他替我召了车。

我站在车边,不肯上车去。

一双眼睛深深凝望云庭。这一别也许是就是永别。云庭既然立了心以后要避开我,我要找到他的机会,微乎其微。

也许我的眼神太过恐怖,云庭在我的注视下略觉不安。他催我:“司机在等呢。”

我苦笑。是啊,司机在等呢。难道我赖着不走,能赖一辈子?

该来的别离,总是要来。不管当事人有多么痛彻心肺。

我对云庭说:“云庭哥哥,无论怎么样,你对我的关怀照顾,我一生感激。”

云庭仿佛呆住,过了三五秒才轻声说:“乖,上车,回去好好休息。”

我上了车。

不能再拖着不上车。只怕再多站片刻,我便要失态,失声痛哭在当场。

我轻声对司机说:“落阳道十九号。”司机老早等候得不耐,听了地址,一踩油门,车子向前开出去。

后视镜里的云庭迅速被别的景物代替。我没有回头,用手轻轻的掩住脸。

很快,泪水突破手掌封锁,自指缝之间溢出。

---------------------------------------------------------------------------------------回到家我静静往楼上去。眼睛红肿,神情委顿,我只想泡个热水澡,然后服两片安眠药入睡。

安眠药真是个好东西。自上次云庭拒婚之后,我好似患上失眠症候,去找来相熟医生开出安眠药助我入睡。

医生再三劝我不要服食此种对身体略有影响的药物。我嗤笑,难不成夜夜酒醉入眠对身体更为有好处?

我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意兴索然,也许这一生的快乐已经在之前挥霍干净?我现在觉得人生不外如是,充满灰色、失望,诸如此类东西。

在楼梯上我碰到母亲,冷冷面孔,冷冷眼神。我垂下头,想从她身边绕开。现在我的心情太差,话也不想说多半句。

然而哪里可能。母亲叫住我,她问:“你去了哪里?”声音冰冷。

我胡乱搪塞她:“不过随便逛了几处地方。”匆匆想闪身上楼去。

“站住。”母亲的声音低沉。“你想骗谁?秦公子打了几通电话来问你到了哪里去。你敢放他鸽子?”

我怔一怔,才掏出手机来看。果然,二十余条未接来电。我心神太恍惚,手机响了这样多遍也未曾听见。

我轻声说:“他临时有事,我就去电影院独自看了场文艺片。电影院音效好,我又看得入神,没有听到手机响。”知道母亲对我的红肿眼睛起疑,我先给出答案。

“还要骗人?”母亲满含怒气的声音响起。“秦公子说他的司机接来接去接不到你,你说,你是不是偷偷去跟什么人勾三搭四?”

心里那块伤又让人再血淋淋的揭起。我闭住嘴,不作声。

“真的去幽会?”母亲的声音那样冷厉。“天生的下流坯子!”她抬手挥出一巴掌,力道十足,我站不稳身子,居然让她打得从楼梯上跌下去。

全身都在痛,骨头象是要裂开的样子。

其实更痛的是心。那里似乎有千针攒刺,就没有停止过痛楚的感觉。

可是我得不到母亲的半点怜惜。她三步并作两步赶下来,蹲下身,一把拉住我的发髻。

我感到头皮传来阵阵剧痛。与此同时,母亲的脸在我面前放大。然后她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的说:“齐憩,我再跟你说一次,你妈不是什么高贵女人,你也别想做什么千金小姐。”

顿一顿,她又补充:“你没那个命!”

我漠然的看着她,我的母亲。她风韵犹存的脸此刻扭曲得不象话,眼睛里射出贪婪狂热的光芒。她梦呓般对我说:“看,你年轻,漂亮,我给了你一副好相貌,你也不能辜负了自己。”

“去,上楼去。梳洗打扮一下,今天晚上你就去见秦沧海。引诱他,让他跟你上床。女儿,你现在的机遇,比你妈以前好过百倍。”她笑,笑声听上去竟有点凄厉:“马上去,知道吗,你现在的机会百年难遇!”

我让她骇住。母亲此刻的神智象不太清醒。

她的手放开我的发髻,改来抓住我的一只手,尖尖的指甲掐住我的手腕,陷进去很深。

她继续以她梦呓般的语气跟我说话。她说:“知道吗,只要你能嫁进秦家,我马上在这个家里就能扬眉吐气。老头子也好,老太婆也好,从此我不必费心看他们脸色……小憩,全靠你了……你去找秦沧海,你是处女,他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我觉得心神俱裂。害怕之外,还有深深悲愤。似乎对父母最后一丝幻想也终于消失。原来人与人之间,揭去一切温情或伦理的面纱,不过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的关系。

我大叫一声,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气,猛一挥手,居然挥开母亲的钳制。她让我推得由蹲着变成向后跌坐,仿佛吃了一惊,然后用手撑住地,又想向我扑过来。

我连滚带爬的往外跑,跑了几米路才由爬的姿势站起身,向外狂奔。

母亲在我身后追来。她喝:“站住,你这不中用的东西!”

我什么也不能想不能说,只懂得往外跑去。我听到李妈的声音在后面劝着说:“太太,你别再吓小姐……”

我顾不得回头,慌不择路往大门跑去。身后母亲的声音尖厉的响起,在叫顾伯关上大门。

不知顾伯是没有在呢,还是装作没听到。大门上边那个小小铁门并没有关上。我一掠而出,跑上了马路。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一直跑一直跑,向前跑去。

如果这条路没有尽头我也会一直跑下去。象是要逃避什么,爱情的失意,家庭的阴影,一切一切的不如意事……我一直一直向前奔。

我并没有蓄意自杀,是路在那里转了一个急弯,于是我正好撞上迎面开来的一辆车子。身子被抛得飞起然后又坠地。痛,是必然的感觉。可是除了痛之外,奇怪,我有异样的松快感,仿佛身上的一切有形无形的束缚,可以就此终结。

车子紧急的刹住。而我已经合上眼睛。可是一声夹杂着痛楚与不置信的声音响起:“七七!”这个声音,是那样伤心欲绝。

我勉力睁开眼睛,萧杳那痛楚得都要变形的脸出现在我眼前。世上的巧事,莫过于此。我想笑,可是牵动嘴角也乏力。

“七七你要撑住。”萧杳一把抱起我,向车子奔去。

我想说,不必伤心。我还想说,对我的生命,不必费心。其实这样的结局,也好。生命是太沉重的负担,我已无力粉饰太平。

可是最终,我什么话也无力说出口。深重的疲倦感笼罩着我。我静静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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