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成和蒋玉衡离开开封没多久,便听到了朱温死去的确切消息。此行大功告成,他们为余海、吴大方,为天心楼所有无辜死去的人报了仇。可是他们心里一点也不高兴,甚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苍凉。蒋玉衡心中感慨尤甚。仿佛一个人踽踽独行于苍茫的雪地,北风怒号,大雪过膝,四下里阒无一人,她的双脚深深陷进雪里,无论使多大的劲,怎么也拔不出。想喊,却无人答应。
况七娘莫名被杀,王昭祚远去镇州,她原本以为即便所有人都离去,至少还有独孤成与她同生共死,相依为命。可是如今,独孤成似乎也变了。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离开开封后,独孤成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个叫做小慧的女子。这一次,他甚至不顾她的反对,执意要带受伤的小慧回晋阳。
虽说从小到大,独孤成一直对她很好,任由她欺负、打笑,在她不开心时会竭力逗她,在她遇到危险时会不顾性命去救她,在李存勖或者宋老瞎惩罚她的时候会挺身而出。可是,她从未在独孤成的眼中见过这样的光彩。
他看小慧时眼中的欢喜和柔情,是世界上最动人的光彩。她从未见独孤成一天之内笑过这么多次,他总是一个人傻兮兮地笑着,即便是独自煎药,脸上也挂着浅浅的欢畅的笑。
她想努力说服自己去为独孤成高兴,可是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疑点重重,她不得不心有防备。只是,或许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她对小慧的这种敌意,到底只是因为小慧来历不明,还是因为小慧抢走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唯一的哥哥。
天快黑了,他们在一家客栈里落脚。独孤成安顿好小慧后,便亲自去镇上买药。这些天来,为小慧买药、煎药这些事,他都亲历亲为,乐在其中。他虽没说一句不妥当的话,没做一件失礼的事,可即便是个瞎子,也该看出他的心意了。他越是如此,蒋玉衡心里越是不痛快,尤其是他每次出门前都要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她好好照顾小慧。
“哐当--”
门突然被推开,惊得小慧急忙抬头愣愣望着。蒋玉衡双手抱在胸前,慢慢踱进屋里,伸出右脚轻轻一勾,门就被带上了。她用审犯人似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躺在榻上的小慧,只见她左腿的衣裙下露出一截雪白的纱布,上面隐隐透出一团血迹。在她受伤的左腿旁,是一堆木屑,小慧手中握着一柄小刀和一块已经削雕成人形的木头。
“刻什么?”蒋玉衡探过头去。
小慧却赶紧把手缩了一缩,似乎要将那木头塞到自己的衣裙里,却又觉得太欲盖弥彰,于是一时间手竟不知该往哪儿放,双颊飞红。
蒋玉衡从她手上夺过木雕,虽只刻了一小半,但大致能看得出来,刻的是一个男子。蒋玉衡瞥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小慧,没好脸色道:“看这身形模样,刻的是独孤?”
见小慧低着头不说话,蒋玉衡突然把脸凑到她面前:“你接近独孤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我没有--”小慧无辜地抬眼凝望。
“沉璧若真对你不好,你见到王昭祚不该是那么欣喜的神情。”
“我--”
“你腿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况姐姐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我之前根本不认识什么况姐姐!”面对蒋玉衡接二连三的逼问,小慧眼中闪出点点泪星。
蒋玉衡权当作没看见,她伸出右掌,执意要试试小慧的武功。眼看蒋玉衡的掌心就要劈来,小慧在心里飞速地盘算着:这一掌若自己接了,那表明自己是有武功的,日后蒋玉衡定会更加防备;可若不接,恐怕蒋玉衡也不会信,倒落得个欲盖弥彰。
她正犹豫不决,蒋玉衡却毫不留情,一掌拍到她的心口,小慧身子往后一倒,捂着自己的心口,嘴角渗出血来。
“小慧--”蒋玉衡还未及反应,独孤成已冲了进来,他扔下手中新买的药,忙上前扶起小慧,一面瞪着蒋玉衡,“你做什么?”
“我--”对小慧她心安理得,可对独孤她却理屈词穷,不知如何开口。她本准备好与独孤成理论一番,没想到他只一心关心小慧的伤势如何,连无理取闹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失落之下,她垂头丧气地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