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笼,天边仍残存着淡淡亮光。黎阳一间客栈里,独孤成正在院子的古井旁提水刷马,蒋玉衡捧着一摞烘干的衣裳走进来,脸上不太高兴。
她走到独孤成身旁,问了句公子在哪儿,独孤成没说话,抬头望了望客栈二楼房门紧闭的一间房间,鬼笑了笑。
蒋玉衡没好气地抬脚踢了他一下:“有什么好笑的!公子也真是的,什么人都往回领,这样身份不明的人,就不该救!”
“英雄难过美人关嘛!”独孤成一面刷着马背,一面漫不经心地笑道,“你没看见公子看伊姑娘的眼神啊?直勾勾的!”
蒋玉衡抬头望了望楼上,又看着自己怀里捧着的衣裳,尽管被黄河水弄脏了,却还能闻到衣上淡淡的沉香味。她垂着个脑袋,自言自语道:“他不是喜欢那什么刘碧蝉嘛,怎么又喜欢伊雪了——”
“多情呗!”独孤成以为她在问他,便随口答道,“公子娶了亲,却喜欢刘碧蝉,如今再喜欢别人,有什么稀奇的!”独孤成说着,凑到蒋玉衡耳边轻轻道:“他是大王,别说三妻四妾,将来三宫六院都是平常事!”
“去!”蒋玉衡丢了个白眼,“我看是你想三妻四妾了吧!”
“我才不是——”
“玉衡!”独孤成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李存勖从楼上喊了一声。蒋玉衡立马捧着衣裳,踩着“咯吱”作响的木楼梯上去了。
客房内,伊雪正和衣靠在床上,而李存勖刚从床沿边起身。蒋玉衡低着眼,把手中捧着的衣裳分成两份,伊雪的放到桌上,将李存勖的捧到他跟前:“公子,衣裳已经烘干了!”
李存勖“嗯”了一声,叮嘱蒋玉衡好好照顾伊雪,便夹着衣裳出去了。
蒋玉衡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万个不乐意,暗自嘟囔着自己又不是小丫头。
李存勖换上自己的衣裳后,刚下楼梯,便看见独孤成不时看着自己,欲说还休的。他道:“有话就说!”
独孤成于是扔下马刷,在木桶里洗了洗手,往自己身上擦擦便上前,望了望四周,确认无人后才轻声道:“刚刚玉衡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大王的确不该把这位来历不明的姑娘带在身边!”
李存勖不以为意,笑道:“她只是个弱女子,你们怕什么?”
“玉衡第一次潜入王昭祚身边时,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呢!”独孤成不言其他,一字一句道。
这短短一句话一阵见血,李存勖顿时哑口无言,回头望了一眼伊雪的房间,皱眉沉思。
“还有件事,”独孤成继续道,“原本我和玉衡都忽略了,今日突然想起,当时我和玉衡在开封,大王因何事急召我们去柏乡?”
“什么?”李存勖大惊。
看他这反应,独孤成便清楚了,李存勖并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发暗号的另有其人。只是当时,他们二人恰巧救下了被梁军围困的李存勖,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李存勖让他们火速去柏乡是为了救主护驾。
独孤成将当日袭杀刘鄩时突然出现的暗号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李存勖,李存勖听完后,强压怒火,吩咐道:“传令下去,之前所有的暗号全部弃用,重新制定!”
“传令给谁?”独孤成反问,“我们不知道谁是内鬼,就算制定了新的暗号,一样会被泄露!”
李存勖再三苦思,竟无对策,一拳闷在楼梯的扶栏上。
而房间内,蒋玉衡随意倒了杯凉水,朝伊雪跟前猛地一伸,差点把水都洒到她身上了。伊雪却不气恼,伸手接过,温柔笑道:“多谢!看来李公子真是个善人,连丫鬟都穿这么好的衣裳!”
蒋玉衡瞥了她一眼:“自然,我家公子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看你们的样子,不是黎阳人?”伊雪身子微微前倾。
蒋玉衡本就对她心存芥蒂,如今见她似乎在套自己的话,怎能不多留个心眼。她嘿嘿笑着,坐到伊雪身边,问道:“怎么,你跟我家公子聊了这么久,连我们是哪里人都没聊到?”
伊雪赧颜道:“我刚才不太舒服,睡了会儿,醒过来李公子只随意问了两句,就走了,还没来得及问!”
“我们从外地来的,你呢?”蒋玉衡把玩着伊雪放在桌上的横笛,一只眼朝笛孔里瞧着,“你也不是黎阳人吧?怎么会出现在黎阳?”
“我从柏乡来的!”伊雪神色镇定,似乎要看看蒋玉衡听到这话会是什么反应。
“柏乡?”如她所料,蒋玉衡突然起了兴致,“柏乡不是在打仗吗?”
“一切都结束了!”伊雪眼中淌出丝丝悲戚,她单薄的身子、苍白的面容,让蒋玉衡突然想起那天漫天的飞雪,想起飞雪下的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