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在楼下叫陆如歆的时候,她正在接电话。
父亲打来的电话。
在阳台上,她对少年摇摇手,举举手里的手机,示意她暂时下来不了。
然后她转头走回房中。
在知道父亲与情妇的事之后,陆如歆一直没打过电话给父亲,就是这刻父亲打电话来,她也一时找不到话可以说。
现在她与父亲隔着的,不只千山与大洋。妈妈的死似一根极深的刺,横亘心中。听到父亲的声音,她竟然觉得有点恶心。
可是他终究是她父亲。
于是她还是机械的捧着手机,回答父亲关于生活上的关心,报告她目前情况尚可,能吃能睡。
淡而无味的关心与被关心程序完成之后,父亲跟陆如歆提到了这次打电话的用意。他同她说:“杨董的儿子要过来多伦多。杨宇,你还记得吧,小时候他抱过你的,你还叫他宇哥哥。”
她完全没有记忆。
父亲自顾自的交待:“26号早上到,你去机场接他,陪着他到处玩玩……嗯,让他住宾馆太见外了,就让他住家里。”
她不能置信——父亲居然让个她完全陌生的男人住到家里?
而这个家里,目前只有她一个孤身少女。
她拒绝:“我很忙,而且我跟他也不熟。妈妈才走,四处游玩我也没心情。”
父亲却不容置疑的说:“知道你伤心,所以才叫杨宇过来陪你散心。我和杨董现在业务上的来往很多,你得懂事点,别替我得罪人。”
她气得簌簌的抖了起来。
还以为她是以前那个无知少女吗?
父亲这是拿她当公关小姐哪,陪吃陪玩,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她陪睡?
很有可能。他都指定了要让那什么杨宇住在家里,孤男寡女,若是那个杨宇要对她做些什么,在男与女力量悬殊的前提下,她根本无力反抗。
父亲还在教训她:“你都十八了,也算是大人了,该替爸爸做点事。你妈以前就是太宠你,把你惯得一点人情世故不懂……”
啪的一声,她摔了手机。
不能忍受他说妈妈的坏话。
妈妈的死,就算他没有参与,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现在,他居然还指责妈妈惯坏了她!
难道让她去为了他的所谓业务关系去当公关小姐,去陪男人,才叫懂事?
这一刻,对于父亲,她是彻底寒心。
泪水又一次不争气的狂涌而出。
她踉跄的扑到墙角,双手却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颤抖着,颤抖着,她的手在地上摸索了半天,才终于将被摔成了几块的手机重新拾回了手中。
是妈妈替她挑的手机。
半年前才替她挑的新手机。
拉着她去挑颜色,挑款式,细心的替她试机。
妈妈已经不在了。妈妈再也不会回来她的身边,用柔软的好听的声音哄着她:“歆儿,别不耐烦,你再看看这款,妈妈觉得也挺不错呢。”
这手机代表的爱,不可复制,无法追回。
她疯了!她怎么竟摔了妈妈留给她的手机!
之前摔得太用力,手机破成了几大块,芯片组掉了出来,电池也甩到了一边。
还能不能再组装回去?
她怔怔的看着手中支离破碎的手机,颤抖着,泪水流了满脸,然后喉咙里迸出受伤小兽那样低哑的嘶吼。
无力的坐倒在地,她哭了个昏天暗地。
妈妈。
妈妈,对不起。
她不该摔妈妈为她细心挑选的手机。她怎么可以这样不珍惜妈妈的心意。她不应该哭,看到她哭,妈妈在地下也会伤心。
原来没有了妈妈以后,她已经是没有家的孤儿。
苍茫世界,从此以后只得她,再没有爱她的人。
当目标上楼,看到的,就是一个犹如受伤困兽般的陆如歆。
她坐在墙角,身子蜷缩,头埋在双膝中,呜咽的怆痛的哭。
这样的姿态,显得她的身形极小,看起来份外可怜。
他看不到她的脸,但是他能感受到她的孤独痛悲。
跟他在一起,她笑的时候很多。
象阳光少女,随时绽放俏皮的、甜美的笑容,看起来纯真又可爱的笑容。
他也见过她哭。上次弄洒了包子,她就有哭过。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哭?
走过去,他蹲下身,拉了拉少女的手。
她手里似乎握着些什么。
感觉到了少年的到来,她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鼻头红红,看上去稚弱又可怜。
他沉默的扳开她紧紧捏起的手。
她的手里,有两片手机的外壳,一块电池,一组芯片组。
明白了。
他垂下眼,把那些零件从她手里掏出。
她本来不想放开手中的手机残骸,可是他很坚持的要从她手中抽走。
不知道是她迁就他成了习惯,还是因为想到交易的原因,她最终松开了手。
他把那几片残骸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着手组装,一会儿就还原成一只完整的手机,递回她的手中。
“开机试试看。”他说。
他没有特别为她放软声音。也没有对她稍露笑容。可是也许是心里太凄恻,就连他这么平淡的关注,也教她感动。
刚刚开机,铃声就急骤的响了起来。她没有心理准备,手一滑,刚修好的手机又从她手中跌落。
她情急的伸手去抓,他先她一步,将正对地面作加速运动的手机抓在手中。
她的手,抓上的是少年的手臂。
冰冷的手指触到他的手臂,马上感到了一丝丝的暖,一点点的由他手臂传回到她手里。
他把还在振铃的手机递回她手中,很难得的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接啊。”
他对她说。
她怔怔的低头看着手中的手机。屏幕上闪动着一个跳动的手机图标,还有“爸爸”两个字。
爸爸。
那本来应该是能给予她温暖、令她全心信赖的亲人啊。
可是这个人,他没有做到合格。
没有给她全心的父爱关注。没有全力去保护家庭,反而辜负了妈妈,害得妈妈惨死,事后还想将那件凶杀案轻轻掩过。
她猜他这刻再打来电话,也不会是为着关心她的心理状况。多半,他是要来质问她为什么摔手机,然后或命令或诱哄的还是要她替他做公关小姐。
陆如歆的眼睛里闪过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