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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鬼子降服了(5)

一片男人声中,冒出个女中音的话声了:“你们公平吗?炮弹箱把他背上的疮都撞破了,怎么不说炮兵反倒说他呀!”她提高声音严厉地喊道:“炮兵同志,骡子撞我们人了,为什么还不来人牵着!”

这两句话一说,把责骂声压下去了。有人跟着说:“可不是,小邓背上血都渗出来了。”炮兵那边本来看着我笑的,这时不笑了,有人默默走过来拉住了缰绳,把骡子牵到一边去了。

我想收住泪水却收不住,只是刚才带有苦味这时变得甘甜。我站到路边等说话的女同志上来,轻轻叫了声:“志鹃姐……”还没等我说出感谢话,她拉了我一下,压低声音说:“小邓,你记住,要再看见你哭鼻子,我永远不理你。我是说话算话的!”

这话我记住了。此后几十年我几乎没再哭过。1957年定为“右派”,我没哭。“文化大革命”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我眼都没眨。甚至母亲去世也只是默默地擦了擦眼泪。在去殡仪馆的路上我告诫自己:“快70岁的人了,不要失态。”可是一进灵堂就失去了理智。

50多年来,我的小说中出现最早而又重复最多的女性形象,就是位大姐型的女兵。

我第一篇小说写于1952年。那年夏天我作为“赴朝慰问团创作组”成员住在大连写作。我写了篇小说《咱们都是同志》,写的是朝鲜女兵救助中国人民志愿军伤员的故事。写好后交给团长田汉同志审阅。田老读完高兴地说:“小小年纪写女人还写得不错么!女兵金大姐形象生动,毫不概念化。八成你心里有个人作蓝本。”

这篇小说处女作发在北京文联的《说说唱唱》上。发表后主编赵树理同志对我说:“看来你能写兵,下个月正逢‘八一’,刊物要发篇纪念性作品,你再写篇好不好?”

我就写出了第二篇小说《成长》,是抗日战争故事,主要人物又是个女兵!老赵同志看了后说:“女兵写得不错,就是认不出她姓甚。别的字你写不清楚,我根据上下文能猜,这姓名没法猜。到底是个啥大姐?”我拿过纸写了个“茹”字。老赵同志看看说:“茹大姐?你咋想出这么个姓来,这叫我上哪儿猜去?”

那时我20多岁。后来被划人另册停笔22年。小平同志的拨乱反正政策再给我写作机会时,我已年近半百。第一部中篇小说就是《追赶队伍的女兵们》,写了一群女兵。我对其带头人、班长周忆严描述是一。

“周忆严今年19岁,但看起来要大些,即使在比她大三两岁的人中间,她也像个大姐。她很少发火儿,至多脸红一阵,话语带点颤音;碰上叫人们狂喜的事,她也不会大笑大喊,多半把两个好看的嘴角弯上去,轻轻地在嗓子里格格两声……”

周忆严班里还有个比她小六岁的小兵,既不懂事又老气横秋外带调皮捣蛋。在艰苦战斗中周忆严以班长的严谨和母爱温暖竟把她调理成了合格的革命战士。

这几篇作品似乎只有最后一篇志鹃看过。这篇小说发表不久,她来北京开会,一见面就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女兵》我看了,写得不好。开头虚张声势,好像周忆严身上要发生多惊心动魄的情况,结果什么大事也没有,毫无精彩之处。”

过了一阵她忽然问我:“我只比你大六岁吗?不止吧。”

我说:“宿迁战役时我15,你满21.”

她说:“我一直觉得比你大得多……”

过了一会儿又说:“你现在大了。《军长》、《那五》都写得蛮好嘛。写那些才显出你的特色来,不要再写什么女兵了。”

大概她没看过我另外几篇写女兵的小说,因而提也没提起。

我直到最近才发觉这个女兵形象,在我作品中出现最早而又重复最多。我从没意识到这是志鹃姐的影子。把人物命名为“茹大姐”完全是下意识的。

我庆幸以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没请志鹃看这些作品。看了她肯定不喜欢。我写得不像,连她十分之一的面貌也没描述下来。我写她永远不会赶上安忆。

但是这篇文章我不能不写。不写我的心安不下来。我只能写我心中眼中的茹志鹃,和别人心中眼中的她未必一模一样。我只想把自己心目中的茹志鹃记录下来,为怀念她的人增加点话题,给研究她的人留下点资料。

四战争时期,革命军队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亲密、坦诚、透明、平等。也争吵,也怄气,但说开就完。我十五六岁时常受几个大同志数落、气恼、冷落,原因在我。

平心而论,当年同志们对我还是够容忍的。假如今天有这样的孩子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喜欢他,我的态度也许要比当年人家对我强烈得多。瞧么,年纪不大,毛病不少,任事不懂,老气横秋,鹰嘴鸭子爪,能吃不能拿!叫他点汽灯烧坏纱罩;叫他敲锣敲断锣锤;唱歌跑调;演戏尽犯“舞台自由主义”。秧歌戏本就以唱为主,派他个主要角色,上台去没唱两句觉得嗓子不好,竟大声向乐队宣布:“别拉了,不唱了,改成快板。”弄得后台乐队无法伴奏,前台演员不会接词儿。团里开会批评这一错误,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定语。这叫个人主义?英雄主义?自由主义?都欠准确。只好现创造个名词“舞台自由主义”!部队住在老乡家,帮群众干活儿是好事。扫院子、打柴火都行,可他偏要给房东到井上挑水。沂蒙山区挑水用瓦罐,水没挑来罐子打了好几个,只好大家凑钱替他赔!战争环境中人们难免有些暴躁,责骂他几句无可厚非。

却也有人不恼怒,不发火儿,以更深的爱心来感化他。这样的同志有:马旋,鲁萍……不只一个,总代表就是茹志鹃。

被骡子撞后有一天白天行军,碰到敌机轰炸,她跟我趴在一个坟头后边,敌机俯冲扫射时我们埋下头,敌机扫过后我们就聊天。她好像不经意地问我:“那天你为什么故意放声哭?”

我说:“疼的,骡子把我背上疮撞破了,我忍不住疼。”

她说:“头一声是没准备,忍不住,可一发现你就忍住了。正好这时有人出来批评你,一听批评你又故意放声哭的,对不?”

我冲她笑笑:“你看出来了?”

“这点鬼把戏还骗我?你跟他们故意赌气,是不是?”

我说:“我忍住疼不再哭。他们还是骂我丢人!反正是丢人,那就哭个痛快。”

“我正要替你说话,可你这一哭我没法说了。”

我摇头说:“说也没用,反正我在他们眼里一无是处!”

“不,许多同志还是公平的。丁队长,马旋,顾绛,连小梁背后也说你有优点。”

“我还有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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