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坊段的京杭大运河有着与余杭段截然不同的风貌,相较余杭段的货船拥闹,廊坊段反倒更像古代的江南,轻舟倜傥,画舫锦簇。
唐茵通过客栈老板介绍,用还算实惠的价格,跟一个与大部分画舫船工都相熟的船工包了一条小船。
根据现有的分析,他们只能知道,要找的人是在画舫上,但这里画舫很多,时间又有限,他们不能赌运气,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找个小船,等夜色起了,一条条画舫找过去,然后,借着船工的私人交情,登舫补票。
“叔,您做这行儿多久了啊?有什么故事乐子么?”
被丢进游泳馆验证会游泳的橡皮糖丁乙乙,如愿以偿的跟着唐茵上了小船,在安静的吃了一会儿雪红果之后,突然操着一口纯正的京腔儿,跟船工攀谈了起来,惹得听惯了他说话口音的唐茵微微一滞。
“可有些年头儿啦!”
“这河,以前堵的厉害,没什么人来耍,就我和一个老哥在这里撑船,后来,那老哥喝醉了酒,落水淹死了,就只剩我自己个儿了。”
船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洗的有些褪色的藏青色麻料裤褂,外边罩一件橙色充气救生衣,皮肤黝黑却并不似大部分他这个年纪从事体力劳动的人般油腻,笑的时候喜欢眯眼,右手有道长疤,从虎口开始,一直延伸进袖口。
听丁乙乙是bj口音,船工之前还冷淡的态度,竟突然烟消云散了,连看向两人的眼神儿,都蓦地多了几分暖意。
“要问故事乐子,那都是这河清淤了之后,许多些旅行社找人编造出来糊弄外人的,我坑蒙拐骗旁人是生活所迫,但您是咱自己个人儿,我能干那缺德事儿么!”
说到这里,船工稍稍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唐茵,颇有些疑惑的把目光转回了丁乙乙身上,给他使了个问询的眼神儿。
“我妈说,她是我媳妇儿,早多年前,跟我家是街坊,两家感情好,说是要定个娃娃亲,后来时髦去南方开厂子,她家就搬去南方做生意了,我妈一胎生了我姐,就也没再把这事儿往心里搁。”
“后来,不是放开二胎了嘛,我爸老早就想要个儿子,这不,就……是吧,科技进步了嘛!”
此时的丁乙乙,仿佛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般的,突然成了个社交牛逼症患者,满嘴没有一句实话,却说的让人看不出半个字儿的假来,唐茵看他暗里递眼神过来,虽心里疑惑,可也知道这个时候,是该配合他,而不是拆穿他。
见唐茵一脸纠结的低头,船工自然是把她这反应当成了对丁乙乙所言的默认表现,先是一愣,继而,便爽朗的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不忘给丁乙乙比了个大拇指以示佩服,惹得唐茵心里又是一顿堵闷,连回去客栈要怎么收拾丁乙乙,都一股脑儿想出了十八种花样来。
“叔,您好歹是个旗人,为什么要做这体力活儿呢?祖上是没给留家业么?”
丁乙乙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用满语跟船工问了一句,语气里尽是迷茫和疑惑,就仿佛,这船工从事的营生,是件让他极无法接受的事情一般。
比起唐茵的讶异,船工的反应说是震惊也不为过。
他呆滞了一会儿,许久,才缓缓的低下头去,用颇有些生涩的满语,跟丁乙乙回复道,“祖上糊涂,被鸦片败光了产业,剩下的一点儿零碎物件,也在十几年前,被我这败家子拿去当了学人炒股,赔了个血本无归……敢问小友,是出身哪旗?”
“我姓包。”
丁乙乙没直接回答船工的问题,而是莫名其妙的说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姓氏出来,并且换回了汉语。
丁乙乙说的这个姓氏,仿佛给船工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先是滞愣了数十秒,紧接着,才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紧张的放下船桨,抚了两下袖子,跟电视剧里演的一般,朝着丁乙乙行了个应该是清宫剧里才会有的隆重拜礼。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小的给爷请安。”
这一刻,在船工的眼里,丁乙乙宛然不再是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而是一个他能见上一面,都三生有幸的存在。
丁乙乙没出言阻止,也没躲闪,他安静的坐在小船的木横隔上,仿佛早已习惯面对这样的礼遇。
“近些日子,这周围的画舫,有什么与平时不同的热闹么?”
在受过了船工的拜礼之后,丁乙乙仿佛又变了个人,连说话,都多出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势”,就像这船工是古时候大宅院里的下人,与他刚才热情的称呼“叔”的那位全非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