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当年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左面的半张脸血肉模糊,都露了骨头,是他给我治伤,把我养大,教给我扎纸活的手艺。我拿他当父亲,所以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有一天会毫无征兆的突然死去。
我叫白三千,今年十九岁。师父走了之后,我就成了这一带最后一个扎纸匠。原打算守着师父留下来的店铺,就这么把日子过下去,也算是报答他老人家的恩情。可几个月后,我就一把火把店铺亲手烧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太邪门了,现在想想,仍旧毛骨悚然。
那是1994年的夏天,师父刚过世不久。我接了一个大活,去县城南面八十里的刘家镇,给刚过世的老村长扎一套“两进三彩”。
所谓“两进”,指的是纸扎的房子和院子,“三彩”是纸扎的牛马牲畜、管家仆人、金山银山。
用得上“两进三彩”的,要么是家趁人值的有钱人,要么就是德高望重的长辈。
这样的活很大,没办法在店铺里扎好再运输,所以都是要带着竹篾和彩纸以及所用的工具,上门住在雇主家里持续忙上一阵子的。
我骑着我的挎斗摩托来到刘家镇西南面的山梁上的时候恰是傍晚,落山了一半的太阳,把眼前这个四面环
山的小村庄染成一片橘红。
家家户户的屋顶都飘起了炊烟,眼前这条下山的大路便在淡淡的雾霭中,通向村子中间村部的院子。
村子不大,所以在我的位置可以恍惚地看到院子中间用白色的家织粗布搭起的灵棚,有一些披麻戴孝的人在忙前忙后,院子的上空飘着淡淡的青烟,远远地就可以闻到一股烧纸的味道。
骑着摩托车下山来到村部大院的门口。接待我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面色黝黑,眼圈泛红,布满血丝,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怠。
“你就是白三千吧,快进院来吧……”
那人瞄了一眼我摩托车跨斗里成捆的彩纸和竹篾,很容易就猜对了我的身份。他一挥手,几个年轻人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帮我把东西搬了进去。
“我叫刘明华,是村里的治安小分队长,看你年纪跟我儿子差不多,叫我二叔就行。”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我走进院子。
路过灵棚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站在棺材前面,在旁边的桌案上拿起了三炷香,点燃之后举过头顶拜了拜。
师父说过,干我们这行的,做的是半阴半阳的生意,亡故的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多点尊敬是理所应当的。
可当我蹲下身子,把香插在灵棚前装满了五
谷粮的泥盆里,刚要起身的时候,无意间抬头,发现灵棚里那口大红的棺材左面的一角上,贴着一个巴掌大的黄表纸剪成的两个连体的小人。
那位置并不显眼,若不是干我们这行的对这东西天生的敏感的话,恐怕我也不会轻易发现。
两个纸人的身体重叠在一起,两只手臂平伸,分别侧着脸朝向两边。
我的心里一震,想起师父生前曾跟我说过,这种东西叫“镇魂煞”,是保护棺材里的亡人到了阴曹不受生前得罪的恶鬼报复的。
那么也就是说,有令老村长恐惧的仇人已经先于他死去却没有堕入轮回,而是化成了厉鬼在阴曹地府里等着他死后,找他的亡魂报仇,而且他们的仇恨一定极深,所以才用得上这并不常见又邪门的“镇魂煞”。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纸人的背面,一定用鸡血写着老村长的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