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殿一夜旖旎，那头的尹漫把头发高高盘起，一身男子打扮，和江垣趁着天黑，一路小心谨慎堤防人跟踪，紧赶慢赶地下山。到了山下，还特地找了个偏僻的客栈休息。

可尹漫却是一夜无眠。

不仅如此，第二天早上依然精神奕奕，一点也没有彻夜未眠的萎靡感。

反倒是江垣，面上染了一丝疲惫，显然没休息好。

“你没事吧？”一阵冷风吹过，尹漫见他身子居然晃了两下，急忙扶住他，这才发现他的手凉得厉害。

“没事。”江垣摇着头，忍住头晕目眩，站稳了身子：“可能最近累过头了。”

“怎么回事？以前打仗的时候，几天几夜没睡觉，也没见你累成这样？”

“毕竟年纪大了。”江垣苦笑：“我现在可不再是将军这般豆蔻年华了。”

算算时日，如今江垣，大抵也有20左右了。

然……她当初20左右时，也没有这般脆弱吧？

尹漫瞪了他一眼：“这些年在青衿院养尊处优，倒把你给惯了！”

江垣歉意地笑了笑，抬头看了眼天色。昨晚星光明亮，今天果不其然出了大太阳，虽已到了深冬，然阳光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

“你还记得去‘世外桃源’的路吗？”

“当然。”

尹氏一族以前居住的“世外桃源”远在大炎的南边，那里是大炎和西藩交界的一处深山的峡谷里，偏僻幽深，道路复杂，四季如春，寻常人根本找不到。就算运气好，刚好走对路，在靠近峡谷的四周，也皆被设了陷阱，可称得上是有去无回。

据闻到尹漫外婆那一辈的族人，其实还都跟民间百姓混住，和平共处，极为融洽，偶尔还会有生病的百姓前来求助，族人们也都乐于助人。那时的他们就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家家户户都需要劳作来维持生计。

一

直到某天晚上突然有大批百姓举着火把，抬着一具孩童的尸体来到部落里，指责他们不安好心，居然使用巫术，伤害一个那么小的孩子。

以前尹漫讲故事最喜欢将开头说得平淡无奇，而后突然来一个反转，让人猝不及防。

江垣了然地看着她：“所以具体是怎么回事？”

“听我娘说那个小孩本就身患重疾，当初他的娘亲抱着奄奄一息的他来求族里的一名巫女。那名巫女再三劝解都无效，最后于心不忍，只能答应想办法延长孩童的性命。只是没想到对方将孩子抱回去一个月后，还是身亡了。那孩子的娘亲悲痛欲绝之下，竟将其死因悉数怪罪到那名巫女身上，甚至纠集众人来到部落里讨伐。”

尹漫想起那时候娘亲说起这件事时，悲痛的神情：“那名巫女试图跟百姓们解释，但并没有人愿意听。其实在这之前，族人们隐约能感觉到百姓们对他们的忌惮，所以这件事便成了百姓们和族人之间关系破灭的导火索。但那名巫女心地善良，并不愿给族人惹麻烦。”

“她主动请缨前去官府解释？”

这世间人，其实是容不下异类的。他们天生会对那些能人异士产生戒备，若是其中再出几个败类，因为什么原因祸害了普通人，他们便会立马团结成群众，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看，你们就不是什么好人！”

而群众是没有判断力的，他们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只会跟着他人说：“对，就是这样！”

愚蠢无比。

“她遭遇不测了吗？”江垣问道。

尹漫点了点头：“听说被投入牢中的第二天就死了，身上有多处骨折。可笑的是，她居然还有一份供词，上面点名尹氏一族使用巫术在民间为非作歹，引起了百姓的愤怒，一时间群起而攻之。”

那名死去

的巫女是有家人的。她的丈夫听闻这个消息悲痛欲绝，甚至还没能做出反应，整个部落就被百姓围了起来。

战争持续了三天三夜，即便族人们能力异常，可巫蛊之术的是有滞后性的，但战争却是迫在眉睫。

这场战事的最后以族人损失惨重地离开民间，迁入“世外桃源”，从此断绝与外界联系，不再轻易相信百姓为代价结束了。

“那名巫女的家人如何呢？”

尹漫叹气：“她的丈夫坚决要为妻子报仇，最后战死在那场战役中。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听说曾被普通人抓走，后来还是我娘和族人们想尽办法，才把他救回来的。”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我还小，就连什么时候迁移的，我也不记得了。”

没有经历过，就不会有戒心，所以她当时才能和炎月成为朋友。

不过江垣对这些倒是有同感，他跟在尹漫身边的那些时日里，也曾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背地里议论她巫女的身份，只不过那时有炎月撑腰，没有人敢跳出来指责罢了。

“那你现在……”江垣想了想，才开口：“也会对人失去信心吗？”

尹漫不解：“为什么会？”

“一样被背叛，一样被栽赃，一样被误会，你不会心寒吗？”

尹漫一怔，随即却笑开了：“背叛、栽赃、误会、心寒，不止存在于不同种类之间，只要有欲望、野心，任何一个种族，都会发生的。哪怕是尹氏一族，我娘当族长的时候，也曾内乱过，只不过被及时解决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