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北温侯府,几个妇人扶着栖缅进了一jīng致房间,栖缅眯眼看了,正是她从前住在侯府里的那间,也是上次醉酒时借宿的地方。她既然已经“醉”,便不可轻易醒过来。
稍晚些,平夙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屏退下人,房间里只有她和栖缅。栖缅侧身卧在chuáng上,背对着外边,被子滑落大半。平夙轻轻走过去,伸手将被子扯好,谁知栖缅忽的翻了个身,直面平夙。平夙居然吃了一惊,待看清栖缅是闭着眼时,才舒口气,眉头倒皱起来。
“爹——”
栖缅忽的长唤一声,惊得平夙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
“娘——”
两行热泪顺着栖缅面颊流下,因为侧身而卧,泪水很快滴到衣领上,湿了一片。此刻,栖缅仍闭着眼。
“为什么生下我,又丢下我不管?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世上怎么活?”
这话里带着哭腔,又含着怨气,带着浓浓的醉意,连着那未睁开的眼,便像是喝醉的人在说梦话。
平夙脸上的表情似乎在一瞬间凝结了,她慢慢坐到chuáng沿上,拿出手帕为栖缅擦拭泪痕,动作轻柔和缓,小心翼翼。
栖缅对外边的说法是,她的父亲澹台高彦快到知天命的年纪才娶了一房妻子,生下她。她生下没几年,母亲便撒手人寰,只留下父女两个相依为命。事实上是,她父亲不过是跟一个女人“苟合”而已,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生下的孩子可以入宗谱,孩子的母亲却不行。当年邻里议论纷纷,那个女人也不知是何时失踪的,很少有人知道内情,因此栖缅只说母亲是死了。
一个没有身份的女人,一个失踪的母亲,跟死了又有什么两样?栖缅不能阻止“澹台”这个姓氏带来的不便,又下意识地想要隐瞒亲生母亲的身份,目的都是一个——她想活得更接近普通的、正常的家庭,就像所有的孩子一样。
今天,栖缅或许是真的醉了,又或许只是借着酒后吐真言说说十几年的苦恼。她睁着迷迷糊糊的眼,拉着平夙的手,一边流泪一边说着往事,全然不管对方是否在听。她就这样对着一个算不得太熟悉的女人,说着一些掏心掏肺的话。
平夙就坐在那里,任由栖缅抓住自己的手,一直抓到出现红痕。她情绪应该有所波动,那凝结在脸上的表情开始松动,各种情绪浮现,但这些情绪渐渐消失不见,换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平静。对,就是平静,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絮絮叨叨许久的栖缅终于闭上了嘴,歪着头,流着泪,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梦醒了。泪痕犹在,这样睡着肯定不会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