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格,我们不曾jiāo谈,但是他来到我的chuáng前。
加尼尔。
我睁开眼,一道黑影如鼹鼠般匍匐着,一双巨大的手掌搭在chuáng前,彷佛一对肉蹼。
奥利佛.加尼尔,窸窸窣窣声响,有什么东西凑向前,奥利佛.加尼尔,对吧?燥热的浊气喷在耳边,我看清楚了,那是一个鸟喙般的大鼻子,长在啮齿动物的尖嘴上,微光中,闪耀着黑钻般小而晶亮的眼睛,镶嵌在颧骨高耸的惨白大理石脸孔上。
老兄──鸟喙凑得更近,我们的鼻子几乎就要相碰。嗨。奥利佛.加尼尔。
艾德格。我无声地开口。艾德格。
是的──麦克斯.艾德格。他不合时宜地伸出手,象征性地与我jiāo握随即放开,窸窸窣窣地动作着,在我身旁躺下。
我说──老兄,奥利佛,你明天就要走了。
是这样吗?是吗?我说,我不晓得。
啊──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吧。
他盯着我,黑色的眼睛骨禄骨禄地转着。
我们是最后一批人了。我听说,剩下的人──你们──要被送去东方。
我不知道。我摇头。
你是一个人吗?你的家人呢?
我看见自己木然的面孔自他眼底闪现,变得扭曲,旋转,那双小如黑豆的眼睛骨禄转动着。
所以,他看着我,你真的是一个人。
无声的压迫袭来,他离我近了一些。上铺的铺位非常拥挤,为二十个人设计的chuáng位躺了五十几个人,这对艾德格来说不是问题,眼下我们都只有青少年的一半重,艾德格彷佛憋足了气,前胸紧贴着后背,嵌入我与其他人中间。
他取出一张照片。
我的妻子和孩子。他说。照片里的人面容模糊,只看得见三三两两,漆黑的轮廓,然而,角落的光明灯不可思议地绽放。艾德格滔滔不绝地说着,这是我的妻子,莎拉。三四年,我造访了她的家人在瑞士的别墅,认识了彼此。这趟再普通不过的旅行,其实是场jīng心安排的会面,我们的家人期待我们遇见彼此,于是我在一个心碎的下午见到了她。艾森斯坦家的别墅与世隔绝,被山峦、湖泊、树林和草原环绕,十月的草地是黯淡的草绿色,褪了色树林枯huáng斑驳,山峦宛如调色画布,土褐、枫红、碧绿堆栈jiāo错,湖泊是比天空更浓烈的蓝色,天空低垂,别墅的屋顶和云朵几乎碰在一起,那些云朵一圈一圈打着转,与天空jiāo融成浓烈深沉的蓝色漩涡,像是梵谷的画。一开始,我很不喜欢她,在我们见面之前就没有好感,我知道这场会面的目的,按照父母的意思相亲令我痛苦,因为我……总之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她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从她没能赶上约定的午餐开始,直到午后,我在宛如风bào的云朵之下见到她。她的车子姗姗驶向别墅,在另一阵风bào中跳下车,像一个被宠坏的小女孩炫耀自己用零用金买的礼物,趾高气昂地享受父母的尴尬神情。她来迟了,她向在场的人打招呼,在毫无诚意的道歉之后,郑重地表示自己很乐意招待客人,『这样吧,』她说:『我载你兜风』。我坐上副驾驶座的时候才明白,她毫不在意任何事,换下高跟鞋,赤脚踩下引擎的瞬间,我放声大叫,她放声大笑,她的黑发迎风飞扬,彷佛一片黑缎织成的旗帜。一年后,我们结婚,有了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这是埃布尔,我的长子,和娜欧米,我的小女孩,那是她祖母的名字,长得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