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也无可辩驳。那知县头先qiáng取豪夺,纵算是无意害人性命,然官商勾结扣下苦主,已是罪不容诛,却不思反省,竟还蓄意构陷赶尽杀绝,如此行径,又与禽shòu何异?
杜太后双手合十,别开视线,再不肯看那石头一眼,口中低声喃喃:“阿弥陀佛……十三条人命……”
昭宁帝神色yīn沉地盯着那块太湖石,邓衮在他身后安然而立,面上却竟仍是微微含笑,仿佛一切皆与他毫无关系。姜涉无意之间瞥见,只觉胸中气血愈是翻腾,她始知杜奉为何如此激愤。
战场上再如何拚命厮杀,再怎么狠绝人寰,都是愿赌服输无可避免,可光天化日之下,无辜百姓平白遭此屠戮,申冤无路满门遭劫,岂能不叫人切齿拊心、深恶痛绝?然在上位者,既得其利,便冷眼旁观,掩耳盗铃,原来繁华之下,恶痈早生。怪道国库虚空,有此贪蠹,如何不空?
可……可昭宁帝既然今日已知究竟,为何还不表态?是震惊失语,还是……她几乎也忍不住要离席进言,却忽听有人一叠声叫起太医,原是国丈夫人支持不住,竟自晕了过去。
昭宁帝向那边看了一眼,吩咐着快请太医,杜奉却恍如未见,仍然说道:“纵使大人真不知情,亦脱不了纵容之罪,大兴上下连三岁小儿都知国丈巨贪,吃穿用度,甚于皇家。上行下效,若不是大人贪婪心重,如何会有属下如此钻营讨好,乃至于草菅人命?这一桩恰巧被臣碰上,可另有千桩万桩,又有谁人知晓?臣每念及于此,顿觉肝胆俱裂,五内俱焚。
“然则惩治恶徒容易,为原家平反昭雪不难,可若痛疮不去,米蠹犹存,此等惨痛之事终究不能断绝。如要还社稷清明、河清海晏,便当兴利除弊,重典治世,微臣请自杜少保起。”
他这真已是大义灭亲,分毫不徇私情。姜涉不觉往国丈夫人适才坐处看了一眼,暗中沉沉叹了口气。
杜国丈将手举起,颤巍巍地指住他,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
杜奉看都未去看他,只直勾勾地望着昭宁帝,字字有如泣血,“臣自离京之后,也曾游历各地,前年陕北地动,流民无数,陛下诚然下旨开仓救济,可那白花花米银,光是入了经手官员囊中的便有七成,余下的只是杯水车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悲愤一笑,满目尽是自嘲,“臣幼时读至此诗,只当诗家多情善感,夸大多矣,不想有朝一日竟得耳闻目睹,始知笔墨苍白,实难形容万一。”
“好啊。”昭宁帝忽然短促地笑了两声,“怪道大仓小仓俱都不满,原来是养了这么一群吸人骨血的蠹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