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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兰文学 > 龙缘(全二册)(典藏版) > 第一卷

第一卷

青山派曾经是个很辉煌的门派,“曾经”这两个字伤感地陈述着它如今的潦倒。

青山派坐落在少青山最高最青翠的山头,据说,当年青山派最辉煌的时候,庭院数进,飞檐重重,屋宇连绵,好似人间仙境,不愧为习道修仙门派中的第一。

但如今的青山派,只剩下几间半破半旧的殿阁矗立在荒草丛生的山顶,门派中仅有一位掌门,三个长老,十来个弟子,加在一起统共不到二十人。

唯有正殿中那块满是尘土和蜘蛛网的“天下玄宗第一派”匾额与山脚下那座残破的白石山门还昭示着往日的荣耀。

乐越在山脚下的镇子中采买了师门中最近需用的一些物品,拎着装满瓶瓶罐罐的包袱,扛着一袋大米,踏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光回到了师门内。

身为大师兄,照顾师弟们乃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作为大弟子,孝敬师父和三位师叔也是他应尽的义务。

乐越一直觉得自己在师门内就像是所有人的干爹,大的小的琐事都有他的一份。米面油盐,他要协助大师叔采办;所有弟子的日常修习功课,他要协助二师叔监督;房子漏了雨,窗子破了洞,他要协助三师叔修葺。师弟们内讧互殴时,他要用铁拳镇压调停;师弟们和别人打架吃了亏,他要用拳头将面子讨回来;就连师父和师叔们喝多了酒,也需要他端茶递手巾加捶背。

乐越时常会觉得过得挺累,于是他就在心中叹息:谁让我生来就注定会成为一个举世无双的大侠呢?古人都说了,老天要降大任给某个人的时候,必定会先折磨他,摧残他,劳累他,天生的大侠,当然要比别人过得辛苦。

回到师门后,乐越先将食材送进厨房,让大师叔安排晚饭,再去见师父,禀报遇见洛凌之一事,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了师父关于修道者一定要宁心静气豁达隐忍宽宏仁爱,万不可轻易与人起冲突的教诲若干,而后又去后厢房内,探望依然躺在床上养伤的小师弟。

小师弟躺在床上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大师兄,你要给我报仇。”

乐越豪迈地握起拳头:“放心,大师兄一定替你报仇。”

小师弟的泪眼亮晶晶的:“大师兄,听说你今天碰见了洛凌之,你揍他了没有?”

乐越正色道:“呃,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打你的人并不是洛凌之,虽然清玄派和我们青山派不共戴天,但这件事还是要找打你的那两个人对不对?”

小师弟撇撇嘴,眼神哀怨:“大师兄,不要紧,我知道你打不过洛凌之。”

乐越横起眉毛:“谁说我打不过他?!”卷起衣袖再握紧拳头,“师弟,你放心,过几天论武大会上师兄一定把洛凌之打成一个比你现在还烂的烂柿子给你出气!”

小师弟终于满足地睡了。

乐越摸摸瘪瘪的肚子,去厨房吃晚饭,刚拿起个馒头咬了一口,便有一只手伸出来拉了拉他的袖子。

乐越叼着馒头回头,看到三师弟乐韩愁眉紧锁的一张苦脸。

“大师兄,有件要事我想跟你说说。”

乐越咽下嘴里的馒头:“哦?什么?”

乐韩有个毛病,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绕圈子,至少要绕个十圈八圈才能接近重点。乐越咬着馒头,又去拿了一碗粥,坐在厨房门槛上,一边啃馒头喝粥,一边听乐韩讲述。

乐韩的愁容在厨房昏黄的油灯光芒下又添了一丝沉重:“大师兄,你知道,论武大会,三天后就要开了。”

乐越含着馒头应道:“嗯。”

乐韩肃然地接着说:“小师弟这次的伤真的很严重,我刚刚去看了,他在床上疼得直叫唤。”

乐越喝了一口粥点头:“嗯啊。”

乐韩皱着眉头叹息:“我看小师弟的伤起码要养一个月上下。”

乐越再咬了口馒头:“嗯。”

乐韩叹道:“就算请江湖中顶级的神医,我看最快也只能让他半个月后爬起来。还好,没有伤到筋骨,否则伤筋动骨,就要养一百天了。”

乐越再喝了一口粥:“嗯。”

乐韩又长叹了一口气:“唉,我真的是很愁。三天后论武大会就要开了,小师弟他又伤得那么重……”

乐越继续啃馒头,乐韩惆怅地看他:“怎么大师兄你现在还不愁?”

乐越心道,你讲了半天,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重点,我要怎么愁?

乐韩伤感地说:“大师兄,我们发过誓,今年一定要大败清玄派,夺回令牌,但现在,三天内小师弟他一定好不了。”

乐越放下空粥碗,抹抹嘴角:“不用担心,小师弟他武功那么烂,上场也就是个充数的,必输无疑,没他我们还能少输一场。”

乐韩惊诧地看着他:“怎么,大师兄,我说了这半天你果然还是没想到?难道师父师叔师兄师弟我们全师门上下果然都没有另一个人注意到?”

乐越忍着捏住乐韩的脖子把他要说的关键内容摇出来的冲动皱眉道:“什么?”

乐韩叹了口极其长的气,终于将最要紧的一段话说了出来:“大师兄,论武大会规定,每个门派必须参加第一关的全部六项比试,每项比试必须派出两名十五到二十五岁的年轻弟子,且每名弟子只能在第一关中参加一项比试,也就是说每个门派必须有十二个以上的弟子参加,否则便以不够资格为由,不准参与……”

乐越最后的一口馒头哽在喉咙口处,瞪大了双眼。

乐韩忧伤地道:“大师兄,我们一共就十二个师兄弟,现在小师弟被打得起不了床,只剩下十一个人,要怎么参加论武大会?”

论武大会,全称是天下论武切磋大会。这个会始于一百年前,每五年开一次,最终在论武大会上夺魁的门派将获得“天下第一派”的令牌。五年之内,被尊为天下第一派。

自一百年前第一次论武大会起,“天下第一派”的令牌便始终属于清玄派。

但,一百年之前,还没有论武大会的时候,这块令牌曾经属于青山派。那时候的青山派,也叫作清玄派,清玄派其实曾是青山派的本名。

青山派的弟子小时候都曾听过师父或师叔讲古,讲述青山派曾经的光辉岁月和与如今的清玄派之间的那些恩怨。

一百一十年前,凤祥帝弑兄夺位,做了应朝第八位皇帝,天下人习惯称他继位之后的应朝为南应。凤祥帝改服易帜,重设祭祀,玄门道派的规矩也因此受了影响,当年的清玄派掌门德全子与其师弟德中子便有某些观念相左,德中子盗走“天下第一派”令牌,自立门户,声称自己才是清玄派正宗,德全子固守成规,不思变通,已当不起天下第一派掌门。

此事越闹越大,居然闹到了凤祥帝耳中,凤祥帝道:“世间之事,原本便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什么是理所不应当,既然他们都自认是清玄派的正宗,便不妨比试一下,赢者为清玄派掌门。索性以此开个天下论武大会,夺魁的门派便赐以‘天下第一派’的令牌。”

于是凤祥帝便降旨开了第一次天下论武大会,亲自做评判。这次论武大会上,德全子旧疾发作,败给了师弟德中子,从此,真正的清玄派只能改名叫青山派,而德中子自立的门派从此叫作清玄派。“天下第一派”的令牌也落入了德中子的手里。

乐越的师父鹤机子在某次叙述这段过往的最后,如此问:“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德全子师尊要将清玄派改名为青山派?”

入神聆听的某小弟子脱口而出:“知道,因为我们门派在少青山上!”

鹤机子意味深长地微笑摇头:“否,否,师尊命名,必定包含玄理,岂会因地而名这么浮浅?”

众弟子便一同睁大询问的双眼。

鹤机子捻着长须悠然地望着窗外的远山:“师尊他如此命名的深意是——唯有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怕没柴烧啊……”

众弟子都默然。

鹤机子含笑回身凝视着他们:“你们都领悟到师尊的用心了吗?”

众弟子继续默然。

只有当时年方七岁的小师弟乐魏用力点头道:“明白了,师尊是在教导我们,厨房里一定不能没柴,要不然就做不成饭,大家都要饿肚子了!”

总之,不管青山派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含义才叫了青山派,自从德全子含恨败北后,一百多年来,青山派就从没在论武大会上胜过一场,反倒是清玄派每次必定夺魁。清玄派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派,日益昌盛,连皇亲国戚及朝中重臣都将自家的孩子送进清玄派修习武功及仙道之法。

与之相反,青山派则一天天没落,门下弟子越来越少。五年前,论武大会上,青山派再度一败涂地,乐越的十名师兄投靠到清玄派门下,十二岁的乐越因此成为首席大弟子。

乐越平生最不齿叛徒,尤其是众位师兄这种嫌弃自己门派弱小叛逃进敌营的叛徒。五年前他便发誓要在论武大会上替天行道,将这伙人及清玄派上下打个落花流水,让他们因背叛师门一事后悔得泪流满面。

居然,老天在大仇将报的最要紧关头给他出难题,让小师弟被死对头清玄派打得起不了床,乐越恍然醒悟,这是阴谋,恐怕是清玄派为了让他们参加不了论武大会而耍的阴谋!

卑鄙啊,太无耻了!

乐越紧急召集众师弟,一同到师父的书房内,商议如何解决这个燃眉之急。

二师弟乐吴说:“要不然让师父或哪位师叔把胡子剃掉,装成和我们一样的弟子吧。”

众人起初觉得可行,但仔细端详过师父和师叔的脸之后,发觉不可行。

师父和师叔们的胡子可以剃掉,头发可以染黑,但脸上纵横深刻的皱纹填不平,怎么也不像二十五岁以内的少年郎。

东想西想了五六个主意都判断为不可行后,鹤机子道:“真的没办法,就只能为师临时再收个徒弟了。”

四师弟乐秦说:“但我们青山派如今不受人待见,哪会有人立刻愿意加入我派?”

鹤机子和三位师叔长叹,其余的小弟子又开始愁眉苦脸。

乐越道:“要不这样吧,从山下随便抓个什么人,让他暂时加入我派,过了这一关再说。”

乐秦咬指道:“那样会不会被告上衙门说我们逼良为道?”

乐越说:“那能怎么办?花钱雇一个?我们有钱去雇?”

乐秦默不作声。

乐越用拳头一敲桌子:“反正现在也没更好的办法,就先这么定了,现在回去睡觉,明天一早我就下山,给师父抓个徒弟回来!”

夜半,将近三更时,青山派中一片寂静,月如银,风似纱,一个小小的黑影悄悄地越过山墙,潜进了青山派的院落中。

它在院中小心翼翼地左转右转,窥视一排排厢房。

青山派屋破不怕贼偷,一向没有让弟子巡夜这一说,众弟子都是入更回房,倒头便睡,一顿好梦到大天亮。

黑影在厢房外的花丛附近来来回回窥探,忽然吱呀一声,有扇门开了,黑影颤抖了一下,嗖地钻进了花草丛中。

从门内出来的是乐越的七师弟乐齐。他晚饭时多喝了一碗粥,睡到半夜内急,迷迷瞪瞪爬起来去茅房。

乐齐从茅房出来,路过院中小径,听到身边的花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乐齐正在半梦半醒之间,神志不大清楚,只当是野猫在草中打架,看都不看,继续往房中去。

一阵夜风挟着草香拂过,乐齐忽然听见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在喊:“师兄,师兄。”

他在蒙眬中疑惑地回头,依稀觉得这声音有些像十二师弟,又比十二师弟更稚气,只见昏暗的月色下,小径的花丛边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问:“师兄,我迷路了,你能告诉我大师兄的卧房在哪里吗?”

乐齐眯着惺忪的睡眼道:“你怎么连大师兄的屋子都找不到,我们这排房左起第一间不就是吗……”

那个人影立刻道:

“谢谢师兄。”

乐齐觉得自己好像眨了眨眼,然后那个人影便突地不见了。

月色,清风,寂静的庭院,浓重花影,一切都如迷离之中的梦境,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乐齐揉揉眼,拖着步子回房躺下。

梦,刚才一定是睡迷了做梦来着。

乐越枕着胳膊躺在床上,呼呼酣睡,夜色中,一个黑影悄悄地爬上了他的窗台。

黑影小心翼翼地舔湿窗纸,再用前爪挠破,顺着挠开的窟窿无声无息地钻了进来。

三尺,两尺,一尺,它渐渐逼近乐越的床沿,在床沿边盘旋了一圈后,轻轻落上乐越的被角,向着被筒外乐越的胳膊露出尖亮的獠牙……

乐越正在做一个美梦,梦中他扛着一把大剑横扫清玄派,将清玄派的一众人等杀得抱头鼠窜。清玄派掌门重华子被他打翻在地,大叫饶命,乐越哈哈大笑,一把揪住重华老儿的胡子:“叫三声乐大侠饶命,本大侠就饶了你!”

重华子立刻点头不迭:“乐大侠饶命,乐大侠饶命,乐大侠饶命……”乐越松开重华子的胡须,得意大笑,岂料重华子突然低头,一口咬在了他的右臂上。

胳膊一阵疼痛,乐越抬起左手,重重抓下——

只听嗷的一声,乐越一个激灵,醒了。

他的右臂依然在疼,左手中有一团凉凉的滑滑的东西在拼命挣扎扭动。

什么东西?乐越惊异地迅速翻身,摸到右侧床头矮柜上放着的火折子,点亮油灯。昏黄的灯光中,他看清了手中的东西。

那东西只有五六寸长,身体有些像蛇身,圆滚滚的,浑身长满了金黄的鳞片,腹侧浅黄,腹部银白,四只小爪上长着尖尖的爪钩,头顶还有两只小小的犄角。似乎是一条……

乐越皱眉端详着它:“你是龙?潜进本少侠屋中想做什么!”

龙,对乐越这种修真门派的弟子来说,并不稀罕。

据说,龙分三等,一等是龙神,二等是云龙或水龙,三等为龙精。

龙神乃神族,生活在九重天上,浩瀚沧海中,凡夫俗子无缘得见。云龙和水龙栖息在深山湖海之中,无拘无束,也很难见到。但龙精和山野精怪相似,长在山林中、河沟里,偶尔可以遇见。

以往尊崇龙的时候,寻常人连碰见末等的龙精都十分敬畏。但自一百多年前凤祥帝登基以来,龙被贬下祭坛,开始不值钱了。甚至还有略通法术的人猎杀龙精,抽筋锯角,剥皮褪鳞,以此为生。如今达官贵人中,正时兴系龙筋绦带,穿龙皮靴,束龙角簪。龙精被捕杀甚多,难以在山林中容身,也有些为求活命,趁着月黑风高时,潜入寻常人家宅院,吸食凡人精血,堕入妖道。

这只四爪虫一样的小龙应该是只年幼的龙精,还没长到一尺长,居然就学着吸血害人了。乐越瞧了瞧右臂上的牙印,还好没被咬破,遂抬起右手,弹弹小龙精的脑袋:“竟敢来吸本少侠的血,真是活腻歪了,看我不锯了你的角,剥了你的皮,抽出你的筋来做弹弓!”

小龙精在乐越的手中瑟瑟发抖,两只前爪抱在一起,黑漆漆的眼珠泪汪汪地望着乐越:“我……我不是龙精……”

居然会说话?乐越再次皱眉,龙精生下来时并无法力,有的即使修炼数百年也不会变成人形或口吐人言。

小龙精依然颤抖着泪汪汪地看着他:“我没有想吸你的血……我想找洛凌之……为什么是你不是洛凌之……”

乐越的眉越皱越深:“洛凌之?洛凌之是清玄派的,你为什么摸进我们青山派?”

小龙精用前爪轻轻挠着乐越的虎口处:“我我我真的是想找洛凌之,我咬你是因为我以为你是洛凌之,我不是想吸血,我只是……”

乐越眯眼:“只是怎么?”

小龙精打了个哆嗦,低下头。

乐越捏住它的脖颈,拎着它晃了晃。

“照你的意思,你原本是想吸洛凌之的血,但认错了地方,把青山派当成了清玄派,就这样误伤了本少侠我?”

小龙精立刻拼命点头,四只小爪在空中抓挠了几下,又道:“我不想吸血,真的。”

乐越摸着下巴:“哦,那你找洛凌之想做什么?”

小龙精又垂下头,不吭声了。

乐越慢悠悠地道:“是不是觉得他是清玄派的大弟子,血更稀罕点,喝了对你的修炼更有帮助啊?”

小龙精颤抖着抬头:“我不……”

乐越捏紧它,又晃了晃:“你不是龙精?你摸错了门?你当乐少侠我是傻子,拿这种哄三岁娃娃的话哄我?快说,你到底是为什么来的?幕后有无别的妖怪主使?休想扯出洛凌之把此事蒙混过去!我们青山派与清玄派虽然势不两立,但降妖伏魔乃修真门派第一要务,对你这种已入妖道的精怪我向来不留情,你最好快老实认账,要不然……”乐越在油灯的黄光中露出森森白牙,“我就先锯了你的角,再剥了你的鳞,抽出你的筋,把你风干了做药引!”

小龙精抖成了一团,拼命扭动起来。用爪子用力挠着乐越的手,低头一口咬住他的拇指。

乐越揪住它的龙角将它的牙齿从自己手指上扯开,小龙精鼓起腮对准乐越的脸,呼地吐出一个火球。

乐越惊讶道:“哟,你还会喷火?”

小火球只有两三个豌豆那么大,晃晃悠悠地飘动,乐越等它好不容易飘到眼前,轻轻吹了口气,火球熄了。

小龙精挣扎了几下,嘴里咕咕叽叽念了几句什么,空中蓦然闪出几道闪电,劈向乐越的右手!

闪电如头发丝般粗细,劈在手面上微有些**,像蚂蚁爬过。

乐越瞧了瞧右手,再瞧了瞧小龙精,索性不动了。

小龙精猛吸一口气,鼓起肚皮和腮,又对准乐越,呼的一声,喷出一片水雾。

乐越觉得脸上触到了几点凉意,抬袖擦了擦:“竟敢将口水喷到本少侠脸上,我先把你的牙拔下来吧。”

小龙精怔怔地僵了一瞬,闭上双眼,两行泪顺着眼角流下:“你杀了我吧。是我误犯大错,命该如此。但杀死龙神,你这个凡人必遭天谴,我会在死后用魂魄告诉父王,让他宽恕你。”

龙神?

乐越举着这只金闪闪的幼龙,又端详了一下,嗤笑一声:“喂,说笑的吧,你是龙神?”

幼龙睁开漆黑的双眼:“我马上就要被杀了,为何还要骗你,被凡人制住,说出我是龙神只会让我更加耻辱罢了。”

幼龙再度闭上双眼,活像一个引颈就戮的高洁义士,乐越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迫害无辜欺凌弱小的恶霸。

龙兄,是你半夜偷爬进我的屋子,啃了我的胳膊,因法术太低才被我拿下的,为何此时倒像是你我的立场颠倒一样?我只不过吓唬了你两句,你有必要如此悲壮吗?

乐越叹了口气,算了,大侠不和幼虫一般见识,他将语气放得和缓:“你看看自己,连一尺长都没有,法术如斯低下,你说你是龙神,让我怎么相信你?”

幼龙又睁开眼,刚才乐越说它小,法力低下,戳中了它的痛处,伤了它身为龙的自尊。

“你放开我,我给你看证据。”

看到乐越犹豫的神色,幼龙冷冷地接着说:“你担心什么?我不是你的对手,而且逃跑这种事,我还不屑做。”

说得跟挖窗纸、偷爬进别人卧房还偷着咬人的那个不是你一样。乐越非常胸襟广阔地忍着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姑且相信你。”

反正这只幼龙,就算是龙精,也是龙精里最傻的那种,逃跑了也不可惜。

乐越松开幼龙,把它搁在棉被上。

幼龙从床上腾空而起落到地面,爬到屋子中央,嘀嘀咕咕又念了一句什么,周身冒出一股白烟。白烟之中,又嘭地冒出一道火光,火燎着烟,乐越被呛得咳了两声,烟与火之中,又噌地冒出一道金光,屋中央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

“变成人形之术,因为我不久前刚刚用过一次,所以这次比较耗费法力。”

火已熄灭,白烟渐渐散去,站在屋中央的人影模样逐渐清晰,乐越的屋子一瞬间明亮起来。

在方才幼龙趴着的位置,站着的是一个似乎比乐越小了几岁的俊美少年。头束金冠,身穿浅金色镶银边外袍,银白内衫,外袍之上有水草暗纹,衣衫微动时,暗纹便像在水中摇曳一般。容貌如清月的光辉,仙气十足,华贵逼人。

乐越在心中道,金子和银子的颜色,毕竟与寻常颜色不同,穿在身上,立刻就看起来值钱了。

少年的掌中托着一颗晶莹的明珠,珠身似乎环绕着浅浅的七彩流光,一条金色的龙纹在明珠中盘旋游动。

少年道:“七色仙光的龙珠乃是龙神的证明,你是修习仙道的人,应该知道吧。”

乐越坐在床上点头:“嗯,听说过。这样看来,你确实是龙神。”

有龙珠的龙至少是云龙或水龙那一等的,而且龙精也不可能在如此幼小时变幻人形,看来,这条幼龙的确不是龙精。

少年微微笑了笑,将龙珠收起。

乐越道:“但,龙神不应该到凡间的吧?你为什么要来找洛凌之?”

少年的神色僵了僵,没有说话。

乐越道:“嗯,如果天机不可泄露,我就不再多问了。”

少年走到屋角的桌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我是到凡间来找人的。今天我在山下的草丛中看见你和洛凌之,觉得他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我不会隐形之术,怕被凡人发现,打算趁天黑去清玄派找他验证,我明明进了写着清玄派三个字的山门,却不知为何来了你的门派。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其他的事关天机,不可再说了。”

乐越掀开被子,披了件外衫在床沿上坐着:“哦,我们门派如今叫青山派,但一百年前是叫清玄派的,山下的山门是在那时候建的,所以就刻着清玄派三个字。因此让你误会了,真是不好意思。”

少年抬起头,腼腆地笑了笑:“那个,是我自己找错了,不是你们山门的错,你不用向我道歉。”

乐越也笑了笑,起身走到少年坐着的桌前,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少年手边:“方才有些小误会,闹了一点不愉快,我向你赔个不是,望龙贤弟你不要见怪。”

他忽然亲切地称呼少年为龙贤弟,态度与方才大相径庭,少年不由得有些无措:“呃,没什么,本来……本来也是我先得罪了你。”

乐越拖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继续亲切地道:“我看你人形的模样比我年轻,龙形时也……十分年少的样子,所以就冒昧喊你一声贤弟。在下名叫乐越,乃青山派的首席大弟子,请问龙贤弟你贵姓?年岁几何?”

他从出生起,就和父王一起受尽白眼,从来没有谁这样友善地和它攀谈过,突然遇到这样的善意,他有些受宠若惊,拼命装作镇定地回答道:“嗯,我叫昭沅,再过五年就一百岁了。”

乐越扯动面皮笑道:“哦,原来不是贤弟,应当称呼一声昭兄。”

他讷讷地道:“你喊我昭沅就可以。”昭兄两个字,让他感到有些招架不住。

乐越十分爽快地道:“好,那你也喊我乐越就好。既已互称姓名,你我从此就算是朋友了。既然已经是朋友,有几件事我必须先告诉你。”

朋友,这两个字让他的心怦怦地跳得快了,有些眩晕。

除了父王之外,他一向都被鄙视,被冷落,没谁肯和他做朋友,现在,这个凡人居然说自己和他是朋友。

原来凡人中,真的有很多人,都是很好的。

他抬头望着乐越充满真诚的眼睛,嗯了一声。

乐越的神情变得郑重:“昭沅你今晚走错了地方,又耽搁了那么久,赶去清玄派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想必你是打算明天再去清玄派咯?”

昭沅点头。

乐越道:“我要先提醒你一声,清玄派是个很大

的门派,和我们又穷又破的青山派不一样,门禁森严,每夜都有很多法术高强的人站岗巡夜。你如果潜进去,别说到洛凌之那种首席大弟子的卧房,恐怕过不了大门或围墙十步,就会被发现。清玄派的人都不大讲理,我说句可能会惹你不高兴的实话,昭沅你真的不大像龙神,而且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你被抓住后,清玄派的人不会像我这么懂道理,听你解释。你该有所耳闻,我们凡间自从凤祥帝开始,尊凤贬龙,尤其是清玄派这种紧抱着皇家大腿的狗腿门派,更像和龙不共戴天一样。清玄派的人抓到你,恐怕连句话都不让你说,直接就手起刀落,咔嚓——唉……”

乐越摇头叹息。昭沅的神情慢慢僵了:“但我……”

但他一定要进清玄派,一定要见洛凌之,一定要验证出他是不是那个人,否则……

不过,假如真的如乐越所说……

他握紧拳头,捏皱了衣襟。

乐越不动声色地察看着他的神情,再叹息一声:“不过,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如愿以偿。”

昭沅惊诧地抬头。

乐越道:“你说想找洛凌之验证,这验证的方法,是不是需要他的血?”

昭沅缓缓点头。

乐越笑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了。几天之后,清玄派和我们青山派,都要去参加论武大会。你既然能变成人形,可以换下这身衣裳,混在我们青山派的弟子中,一起去参加。洛凌之是大弟子,一定会到场。他相当厉害,天下各派的同辈弟子中,只有我能打败他,因此我与他必定会有一战,到时候我趁机替你砍他一剑,弄点血给你,不就可以了?你觉得这个方法好不好?”

乐越心中的小算盘在噼里啪啦荡漾地响着,有种山穷水尽后豁然开朗的兴奋。

这条傻龙简直是老天送过来顶替十二师弟的,正好可以省事了。

昭沅听了他的话后,双眼明亮起来,神色里带着感激,点了点头:“嗯,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只是,可能有些麻烦你。”

乐越心花怒放:“不麻烦不麻烦。”

他觉得自己和昭沅说的那些不算是假话,这项买卖,互惠互利,这条傻龙并没有吃亏,乐越笑眯眯地看着满脸感激的昭沅,感觉自己坦坦荡荡。

乐越笑得山花烂漫:“只是我要和师父师叔们说一声,你放心,他们是好人,我会把你是龙的事情瞒着他们。天亮我就带你去见他们。”

昭沅再点头:“嗯,那就依你说的办吧。”

乐越将刚才斟好的茶水放到昭沅手中:“来,你先喝杯茶,我们再聊一聊,应该也用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昭沅端着杯子喝了口茶水,凡间的茶水,味道很特别。

他握着杯子尝试着和乐越聊天:“我可不可以也问你一件事情?”

乐越立刻颔首:“随便问吧。”

昭沅羞涩地笑了笑,小声问:“你们青山派和清玄派,是不是有仇?”

之前见乐越和洛凌之在山下时,就不太友好,方才听乐越说清玄派,似乎也不怎么喜欢的样子。

乐越道:“哦,是啊,我们是死对头,势不两立。”

他将青山派与清玄派结怨的前因后果,与多年恩恩怨怨的一些往事滔滔不绝地道来。足足说了半个时辰,方才接近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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