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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我们都是时光的旅人

爱是一场催眠,醒来之后你被谁吸了灵。这就是为什么爱过之后,总觉得不仅失去他,也失去了一部分自己。在每段真心付出的感情中,总有一个人献祭了灵魂,收获了残忍。

——徐志摩

大雪下了两天两夜,乐彤在医院苏醒。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随着眼帘的掀开,某张脸孔撞入她的视线。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温向暖似是想笑一下,可是没有笑出来,她拉着乐彤的手,眼眶微红,“幸好救援及时,你没有被烧伤,只是吸入了过量浓烟造成气管痉挛。”

乐彤的意识,自遥远、遥远处一点一点地回来,像一粒星子从千亿光年以外,缓慢地回归。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手机滑落的时刻,她当时呼吸困难,口干舌燥,就那么晕厥过去。

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谁把我救出来的?”

“……消防员。”温向暖把床头柜上的水杯递给她,低眉说道,“虽然情况危急,但其实整件事都在我哥和许宴的掌控中……”

温予骞早料到吴正坤不会留乐彤的活口,所以事先联系了法国银行,他将钱转入吴正坤的账户,只为松懈对方的心理防线。事实上,那笔钱一入账,便立刻被银行悄悄冻结了起来。吴正坤当时并未发现异状,这就为大家赢得了那宝贵的几分钟营救乐彤。

按照计划,许宴在吴正坤收到钱后报了警。

消防车赶赴火灾现场,吴正坤随后在逃往机场途中被抓获。除了这次的案件,警方也掌握了他在另外两起案件中的相关犯罪证据,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至此,尘埃落定。

唯剩,人心起伏。

乐彤调高病床,坐了起来,喝了一小口水。温热的水,润不了她干涩的喉咙,她眼睛里隐隐有血丝,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愧疚。

“向暖,对不起,我爸爸给你们带来了那么多痛苦。”

温向暖都知道了,她把乐彤的手握得更紧:“你不用道歉。乐振东的所作所为和你没有关系,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善良勇敢的。”

这个时候,哪怕只是一点点宽容和谅解,都足以温暖人心。

雪后的暖阳透过窗户,轻轻地落在病床上,沾满乐彤的发梢肩膀,温柔地鼓励着她:“阿予他……”

“我哥去法国了。”温向暖没有看乐彤的眼睛,艰涩地回避着某个残忍的事实。

爱得热烈,清理得干脆,温予骞放弃这个女人了。

洁白的病房,陷入一阵灰白的沉默。

温向暖不知该落向何处的目光望着窗外,看着冰雪融化的大地,看着即将到来的初春,她心里浅浅地叹息着。

温予骞是捍卫和保护乐彤最激烈的人,可当真相揭开,他却成了接受程度最低的那个人,就像爱情一样,本身就是激烈但又脆弱的。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刹那间却有汹涌的酸意冲到乐彤鼻腔里来,她赶紧别开脸用苦涩的笑意遮掩过去。

窗外金色的光芒照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上,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具苍白的躯壳,她有种被掏空的感觉。仿佛她的心跳脉搏,她的热血呼吸,她为那段感情交付的真心、练就的坚强,以及那用生命撰写的情爱与誓言,全部葬送在那场大火中,尸骨无存。

相爱的人啊,这世上什么最可悲?

不是生死相隔,不是天各一方。

而是,你们历经种种劫难,一起跨过刀山火海,百转千回九死一生,你终于站在了挚爱之人不远处,他却不肯再牵起你的手。

乐彤很了解温予骞,就像了解她自己那样。她知道他的坚韧不拔,也知道他那坚韧背后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老天在他的生命里写下了太多不公,她原本以为自己就像一块橡皮擦,可以为他擦去那些墨迹。可最后才发现,在所有的黑色线条中,也有她父亲刻下的一笔,那么丑陋、深刻而悲怆的一笔。

温予骞向来是有仇必报的,乐振东已经死去,不会再遭受现世的报应,温予骞对他只能诉诸永远的无法原谅。连带着,他的女儿——乐彤,那个温予骞放在心尖上的挚爱之人,他该如何面对?

“我们都是灾难,不该在一起。”乐彤喃喃地说。

温向暖看着浑身发颤却再也没有眼泪的女人,她不知该如何安慰。

爱情中的淡淡哀伤、浅浅惆怅,可以浇灌心灵鸡汤来治愈,可这毁灭性的爱情,所有的鸡汤都淡得没有味道了。

从今以后,乐彤和温予骞之间将隔着一道沟壑,俨如东非大裂谷那般深不可测,永远无法翻越的屏障。她虽然从火海中苟且捡回了一条命,却又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沉埋于隔开他们的万丈深渊之中,被彻底安葬。

病房里蔓延着令人压抑的悲伤。

温向暖没有久留,坐了一小会儿便起身离开。

许宴在病房外等她,他问:“你都跟乐彤说了?”

温向暖点点头,站在走廊里,苍白的光线显得她脸色不太好:“但韩薇薇也跟我哥去了法国的事儿,我没有说。乐彤现在太脆弱了,我不想再刺激她。”

许宴叹了口气,轻轻地揽住她的肩:“每个人都走在人群中,予哥走得离乐彤远了,就会离另外一些人近了,这是不可避免的。”

隔着一扇虚掩的门,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入了乐彤的耳,她呆呆地躺在病床上。

老树延展至窗口,枯黄的枝丫上覆盖着薄薄的积雪。午后肃杀的风拂来,撩动暖阳的光芒,似碎金荡漾,乐彤仿佛听见积雪从树梢掉落的簌簌声。可她却好似躺在风暴中心,漫天的黑沙以鬼魅的速度,细微地渗透地包围过来,将她生生掩埋。那样的黑暗,像一洼不见底的深潭,范围不知有多大,延伸不知有多远,究竟有没有边?

乐彤用被子蒙住了头,她千疮百孔的心,竟然连痛感这唯一的知觉,都消失殆尽。

时光是一只温柔的手,藏在黑暗中孤独前行。

转眼已过去了一年半,这世界千变万化。

乐彤租住的公寓空了一间房,她把李淑芳接来同住,关于那场火灾以及乐振东的种种,她从未对母亲提及过只言片语;龙瑞为东方酒业的代言大获成功,超级酒庄项目大张旗鼓地动土,一直身在法国的温予骞辞去了东方酒业的董事职务;严茹和李志刚的丑闻越闹越大,李志刚的老婆跑到电视台大闹了一场,台长一怒之下整治台风,将严茹扫地出门。

唯有乐彤的生活,仿佛停滞不前了。

世界在不停地旋转,朝着早晨的方向,即使夜晚黑暗又漫长,但总是会迎来新的晨光。可惜,她始终没有找黎明开始的地方。

她将一切有关温予骞的记忆都封锁在记忆的黑洞里,那个她不敢碰触、不敢揭开、不敢注视的黑洞,是她此生的全部。

周六下午,初夏的阳光倾城。

乐彤结束了工作,匆匆离开盛世年华,打车去往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

复古的格调,淡淡的咖啡香,坐在窗边的年轻男人翻看着手机新闻,清朗的眉宇微微皱起——记者在法国拍到了温予骞与韩薇薇共进晚餐的照片,大胆猜测这对金童玉女的好事将近。

咖啡馆的木门被推开,在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扎着马尾辫的乐彤走进来。

她穿着浅色T恤和牛仔短裤,一如往常的模样。时光是如此善待她,没有在她的容颜上烙印下痕迹;时光又是如此亏待她,在她心上刻满伤痕。

“嘉远。”她朝窗边的男人走来。

邵嘉远赶紧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什么,脸上倒是带着喝下午茶时那种慵懒:“你又迟到了。”

“不好意思,工作太忙了,盛世年华比电视台的工作量还大。”乐彤扯出一抹流于表面的笑容,她欠身落座,给自己点了一杯冰咖啡。

“你这是在埋怨我给你介绍的工作不好?”邵嘉远打趣道。

“当然不是,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乐彤这回笑得由衷了。

当初因为温予骞,她错过了盛世年华的面试,本以为与这份工作彻底无缘了。哪知后来她出院,又接到了对方的电话,表示愿意多给她一次机会。

运气这个词,是不会在乐彤身上出现的。她隐约感

觉到有一股力量,在背后默默支持着她,却没想到那股力量的源头竟然是邵嘉远。

当时她拒绝他,怀疑他,猜忌他,伤他那么深,他却还是在她失去工作的时候,第一时间帮她谋出路。要有多深刻的爱意,才能不计较爱恨情仇中的得与失?

阳光从侧面的玻璃窗照过来,在乐彤的轮廓上镶了一层淡淡的金边,邵嘉远看得清她脸颊上每根细小的绒毛,也看得清她眼中每缕虔诚的情谊。

那情谊,是劫后余生的生命中,对感情更真挚更深沉的诠释;是活在黑暗与冰冷中的人,对人生那仅存的温暖最诚恳最崇高的感激,但也是……与爱情无关的。

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们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最初。

但值得庆幸的是,终于有人从那场漫长的爱恋与追随中走了出来:“乐彤,我今天约你出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邵嘉远说。

“什么好消息?”乐彤吸了一大口冰咖啡,沁凉一线涌入胃里,苦而微甘。

“我交女朋友了。”邵嘉远像是终于完成了一场马拉松长跑的选手,有释然,有解脱,有自我折磨了这么多年之后给予自己的那一丝丝善待,“她是我们医院新来的小医生……”

乐彤安静地聆听,眉眼渗出浅浅的笑意。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想,这样的消息才适合今天的天气——听别人安静美丽地告别旧日情怀,敞开心扉迎接新的故事。

“她是个可爱善良的姑娘,我给你看她的照片吧。”邵嘉远说着,拿起桌上的手机。

“好啊。”乐彤往前探了探头。

可就在她探过头的那个刹那,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邵嘉远骤然僵硬的手指之下的那则新闻上。

温予骞,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男人,即使又一次淡出了公众视线,却没能阻止人们对他的关注。新闻照片里,他与韩薇薇相对而坐,嘴角有笑意,淡淡的。

每个人都获得了新生,包括温予骞。

乐彤的呼吸微微一窒,安静的目光划过熟悉的名字,熟悉的容颜,毫无预警地将她记忆的黑洞狠狠凿开。

有一丝慌乱晃过邵嘉远的指尖,他迅速退出界面:“对不起,我……”

“没关系。”

乐彤摇摇头,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窗外缥缈的阳光,只有集中全部注意力,才能听到一丝一毫。

“我早就接受了他彻底放下我的事实,我明白自己早已变成了他生命之外的人。”

只是,每每想到他属于另一个女人,那种从心底钻出来的刺痛,似乎能把她整个人撕碎——他长久地霸占着她的灵魂,可他的灵魂已不再分给她一缕。

时间改变了很多,有些东西却是时间也无能为力的,比如那就算时过境迁,也难以释怀的绵长钝痛。

乐彤也想拥有崭新的快乐的生活,可悲伤总是太近了。无数个夜阑人静的深夜,她会想起他拥抱她时,那滚烫的体温;他亲吻她时,那炙热的呼吸;他说爱她时,那动人心魄的眼神……他曾压在她身上,做了那个令她破茧的人,她也把自己缚了进去,没有退路可逃。

夜那么黑,那么静,她总是能听到自己那颗小小的心脏,依然为他痛苦悸动的声音。

她每夜开着灯才能入睡。

玻璃杯中的咖啡见底,余下几块碎冰,在初夏的暖光里,闪着晶莹冰冷的光泽。

乐彤和邵嘉远一起离开咖啡馆,他开车把她送回住处。

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属于温向暖的痕迹早已抹去,客厅横七竖八地放着几只大纸箱。房东要收房催得紧,乐彤已经找到了新住处,明早她就会和李淑芳一起搬过去。

可本该打包物品的李淑芳却不在客厅里,乐彤房间的门开着,隐约有啜泣声从屋里传出来。

乐彤换上拖鞋走过去,狐疑地唤了声:“妈?”

殊不知,她这一声没落下,人已经在门口僵住。

床头柜的抽屉敞开着,李淑芳颓然坐在地上,她脚边有个纸盒子,盒子里的东西散了满地。

乐彤认得那个盒子,那是在吴正坤案件终结后,年轻女警交给她的:“乐小姐,这是你在火灾中被烧毁的手机,还有我们在吴正坤住处搜到的乐振东的遗书和一些遗物……”

吴正坤当年杀害温向暖的计划失败,他担心事情败露,在乐振东自杀后,他立即派人搜走了乐振东的遗书以及相关犯罪证据,隐藏多年。直到去年警方介入调查,才终于让这些东西重见天日。

乐振东在遗书中交代了吴正坤收买他行凶的犯罪事实,也透露出他自杀不仅是因为害怕,亦有愧疚。不过,当时女警把这个盒子交给乐彤之后,她并没有打开,仿佛那是炭灰的余烬,也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打开就会将她再次拽入黑暗的深渊。

却不料,李淑芳帮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

“作孽啊!老乐居然做出过那种事,他死有余辜!”李淑芳手里紧攥着乐振东的遗书,泛黄的纸张被她用力过猛捏得皱起来,她双眼浮肿瞪着乐彤,“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乐彤语塞,她蹲下身,抱住妈妈,“你身体不好,我怕你接受不了。”

李淑芳哽咽得抽搐起来,浑浊的眼泪模糊了字迹,一个女人大半生的委屈全在这个黄昏时分暴露在了残阳下。不幸的婚姻,单亲母亲的艰辛,罪孽深重的丈夫,通通化作了难以忍受的耻辱。

“他毁了我们的家还不够,为什么还要去害人!那个女孩比你大不了几岁,花儿一样的年纪,他怎么下得了手啊!他开车撞向她的时候,都不会想起自己的女儿吗?乐振东简直是畜生,禽兽不如……”李淑芳悲痛欲绝地哭诉着。

乐彤艰难地沉默着,下巴抵在李淑芳剧颤的肩膀上,也不知母女俩是谁在支撑着谁。她听到妈妈从胸腔发出的哀鸣,也听到自己那颗早已碎裂的心,被反复蹂躏的破碎响动。

李淑芳突然拉着乐彤站起来,跌跌撞撞就往门边走:“我们去跟警察要受害者家属的联系方式,赶紧跟人家道歉。”

乐彤浑然一怔。

“不用去了。”她的声音里像是含着一把沙砾,吞咽一下,那沙砾滚进喉咙,沉进心窝,刺得乐彤五脏六腑都生疼。太多难以言喻的苦涩,她不知该从何道来,只说:“我认识他们,温予骞……他不会原谅我们的。”

乐彤说完就关上了房门,将魂不守舍的李淑芳隔绝在了门外。

她没有多余的力气解释什么,她木着脑袋,弯下腰,把散乱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遗书、遗物、她在火灾中烧焦的手机,乐彤一股脑往纸盒里塞,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关上潘多拉的魔盒。

可就在这时,她机械的动作倏地一顿。

地上有两部烧焦的手机,一部是她的,至于另一部……

尽管黑色的金属外壳烧得面目全非,但那熟悉的品牌和型号,令她瞬间想到了——

这是温予骞的手机。

夕阳寂静,静得有什么她从未想过,也根本不敢相信的东西就要破茧而出。

难道……温予骞当时进了火场?

这个刹那,就连“震撼”这样激烈的字眼都无法形容乐彤的心情。她陡然觉得血压上飚,有根神经“刺啦”一下从头疼到尾,像是有人用针以极快的速度刺进她头皮。

回忆疯狂地倒退,乐彤不知道当她在大火中昏厥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那天,温予骞在电话里留给她最后的声音是一声刺耳的急刹车。

乐彤不能想象他后来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再次踩下油门,狂奔着冲进火场?

剧烈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滚,可那剧烈悄声无息。

有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听起来就像是低声呜咽,在倾诉着一个说不清的痛处。

乐彤从来不知道,人早已干涸的眼泪可以毫无征兆的,像没有阀门的水龙头一样倾泻而出。她眼睛每眨一下,眼眶里就凝聚起新的泪水,像永远也不会枯竭的泉眼,源源不断。

她身体里的每颗细胞都在发抖,哆哆嗦嗦地掰开温予骞的手机,她从他被烧毁的手机里取出芯片,换到自己的手机上。

开机,薄薄的芯片像是难以磨灭的记忆,里面储存着

她的号码,她发给他的短信,她在他生命里存在过的点点滴滴的证据——那些他曾经珍视的过往,和终究被他摒弃的现在。

乐彤胡乱地翻看着,被泪水濡湿的眼睛模糊得看不清屏幕了,她不知按下了什么键,安静的房间里,忽然有女人醉醺醺的声音从手机录音里流泻出来。

“啊呸!要我说,你是哪门子品酒大师啊,你就是个货!你不敢面对你原本的职业、原来的生活,甚至是不敢面对你自己!你就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说说你都成这样了,凭什么还敢在我面前盛气凌人啊?有本事你重出江湖,杀他个亲者快仇者痛……”

乐彤怔住,这近在耳畔又遥远得她毫无印象的声音,是她在景岚镇喝醉酒的那个晚上说出的醉话。眼下从温予骞的手机卡里冒出来,只有一个可能。

他当时录了下来。

他是想找个机会放给她听,好好奚落一下这个不知死活顶撞他的女人,还是从那时起,这个女人就入了他的心——她的醉话,一字一句敲在了他的痛处,也一声一声地叩响了他的心门?

来自昔日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把乐彤拉回了他们再也回不去的那个时刻。

泪光中,她仿佛又看到了淳朴的景岚镇,看到了古老的波尔多,看到了葡萄藤下的男子,他穿着白色衬衫,模样矜傲又冷酷……有什么东西,在乐彤的视野里无声地旋转,可她揉了揉眼睛,除了湿答答的手指,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夜渐渐深了,一整幢火柴盒式的建筑,只有乐彤的卧室亮着灯,像黑暗里撕了一道口。

跟无数个难眠的夜一样,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凄迷地想着,温予骞教会了她在感情中要坚强,要笃定,却没有教会她,当所有的信念都瓦解,她痛得无法忍受时,该如何获得内心的平静?当她坠入**,跌得血肉模糊时,该如何清洗伤口,如何包扎?当她的心像飓风中被吹碎的玻璃那样碎了满地时,该如何收拾?

她不会,她不懂,承诺陪她前行的那个人,已不在。

法国,波尔多城区。

医院诊室外的林**上,父亲在教年幼的儿子骑单车,歪歪扭扭的车轮碾过地上的树叶,沙沙地响,揉碎了父子俩的笑声。

“温先生,恭喜你。”戴着金边眼镜的法国男医生拆下温予骞后背的纱布,仔细检查一番,“修复手术的效果不错。”

诊室里,男人赤裸的背部线条宛如大师笔下最完美的力作,精悍有力,肌理平滑。那流线型的背肌,凹陷性感的背沟,以及肩胛骨流畅的弧度组合在一起,就像是水银沿着起伏的山峦倾泻而下,充满力量又不失柔韧。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瑕疵,那就是他左背上那块长达十厘米的疤痕了。

温予骞没有从窗外收回视线,也没有透过镜子去看自己的后背。

一年半的时间,历经三次祛疤手术,原本狰狞的伤口逐渐变成浅浅的疤痕。原来,这世上并没有不能愈合的伤口,只有褪不去的伤疤。

“深二度烧伤,能恢复成这样是医学的奇迹,也是你的运气。”医生给他换药,笑着说。

沁凉的药膏涂在皮肤上,让人险些记不起烈焰焚烧时的痛苦了,也记不起这个男人是如何紧紧地搂着他的女人,以血肉之躯替她阻挡那根从天而降被火烧得通红的梁柱了。

温予骞穿上衬衫,熨帖的布料挡住那片伤疤,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最后一次治疗,医生将他送到诊室门口。

阳光笼罩着这个华裔男人挺拔的背影,医生推了推眼镜,突然有些疑问:“温先生,你是为了救女朋友受伤的,可是为什么她没有陪你来过一次医院?”

温予骞驻足回头,眸色温浅得倒映不出任何具象,没有感伤,也没有感慨,他只是那样平静地说:“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比如疗伤的路。

温予骞大步走出医院,林**上已不见那对父子的踪影,只有单车车轮碾过的梧桐叶,静静地躺在地上。风吹过,树叶滚动着飘逝,就像是某年某月那张破碎的容颜,难以开口道出再见就让一切远走。

淡淡地走,好好地走。

盛夏的贝尔纳酒庄,因为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不同寻常地热闹起来。

许宴将两只行李箱拉进玄关,其中一只箱子上贴着满满的托运条码。

“哥,我想死你了。”瘦瘦的大眼睛女孩摇着温予骞的手臂,笑得一脸灿烂。

温予骞揉揉她的头,好久没见,他挑了下眉。

“瘦了?”

“必须的啊!”温向暖俏皮地眨眨眼,语气里带着甜蜜的埋怨,“许宴在H市给我报了瑜伽课程,还强迫我戒掉甜食,这几个月我减了二十斤呢。”

温予骞唇边浮起浅笑,看了许宴一眼,他说:“你总算做对了一件事。”

许宴也笑:“我是怕她挤不进婚纱。”

和乐融融的寒暄,在温向暖的强烈要求下,温予骞陪她和许宴一起去婚纱店试礼服。

加龙河畔的婚纱店,店面布置得浪漫唯美,法国知名设计师的杰作美得动人心魄,完美地成全了每个女人的白纱梦。

温向暖和许宴试礼服的画面太温馨,仿佛一面五彩斑斓的镜子,倒映出哪个孤家寡人的寂寥?

温予骞在丝绒沙发里坐了一会儿,他悄然站起身,走出店门。正午的日头高悬,他一个人走过长街小巷,推开了一间中餐馆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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