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一封压在药碗下的书信再次打乱了我的生活,我明白,这次我不得不走了。
李宥不会放过我,这是我一早就料到的,我既然知道他一次次接近我的原因和目的,便也知道即使当面戳穿,也不过保自己一时的太平,阴狠如他,怎会如此轻易的善罢甘休?白纸上的黑字一字字收进眼睛,“限期五日离开东宫,否则后果自负”,我瞳孔收紧,呼吸渐疾,额上汗如雨,字字如噬心。这封未标明出处的威胁,定是出自李宥之手。
神思恍惚处,透过这封书信,我仿佛看到了李宥那张狰狞的脸,他在冲着我笑,笑的猖狂,笑的恣意。我知道自己这次必须要离开了,如果我不走,不仅我不会有安生日子,李宁也极有可能因偷梁换柱之事获罪,而远在道观的若离和已假死逃出宫的永嘉也多半不会有好结果。可如果我依言离开了,李宥就会放过他们吗?我也没把握。事到如今,我只能试图和李宥做笔交易了。
草草写好一封信后,我端起那碗已温热的药水仰起头咕咚咚灌了下去。苦涩的药味在舌尖和鼻端弥漫,我抓紧胸口不让自己吐出来。待到已没有反胃之感,我颤着手佯装云淡风轻的擦了擦嘴角,此时旁人无人,我却好似李宥就在我眼前一般,不肯露出一丝怯态。我要尽快调养好自己的身体,为离开东宫后也能在宫外活下去做准备。
火舌映出的光在眼里跳跃,十四字威胁随着一缕黑烟升起燃成灰烬,从现在开始,我与李宁还能五日的相守时间。五日后,我便要离开李宁,离开东宫,至于去哪里……我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离开李宁,大概去哪里都一样吧。
我将那封回信折叠好后,依旧压在药碗下面。虽然不知替李宥传递书信的是谁,但我肯定,这封信一定能交到李宥手上。
此时时辰尚早,李宁去早朝未归,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
有些无聊,此时脚上的冻伤未愈,外面又寒气逼人一股要下雪的势头,我纵是心已经飞出窗外,身却只能留在屋子里。为了让自己与外面的世界离得更近一些,我一瘸一拐的从床上挪到窗边的一处软榻上,双手撑着下巴,对着窗发呆。
与李宁相处的画面就这样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从梨园初遇将他误认为是李凭,又在留音阁后花厅将行龌龊之事的李宥误认为是他,从他将我带入长安殿养伤又被迫留在他近前服侍,从我谣传他身有隐疾摆脱李宥到戏谑宪宗赐他的新名讳被惩罚又在病中听他诉衷肠,从我身中剧毒被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又两次离开东宫被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舍命相救定了终身……我们就这样在误打误撞中相识,又在嬉闹中相爱,在生死关头相知。虽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可仔细算来,我与他也不过相识两载而已啊。如今真要离开了,让我怎么舍得?
明明不是生死的诀别,却让我比死了还难受。我们明明说过再也不分开的啊,可事到如今,事到如今我却要违背诺言离开你!
那些关于洪颜的事我已不想去验证,我宁愿相信她是她,我是我。只是如果我走了,李宁会不会难过,又会不会像怀念洪颜一样念着我?
我以手触面,这才发觉自己竟早已泪流满面,胡乱用手背擦拭,眼泪却如开了闸的洪水,越来越汹涌,想止都止不住。索性我一不做二不休,也不再克制了,趴在桌子上哭了个酣畅淋漓。
大概是我的哭声太响亮太悲痛,顺着门窗的缝隙传了出去,惊动了门外候着的几个宫女太监。七八个太监宫女从门外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个立在我身旁问长问短:“姑娘怎么了”“姑娘怎么哭了”“姑娘别哭了”“姑娘可千万别哭坏了身子”,还有自认为十分“善解人意”的小太监说“虽然小世子没了,可殿下待姑娘的好奴才们是看在
眼里的,只要姑娘养好身子,怀上小世子是迟早的事!姑娘就莫伤心了!”
我本就伤心欲绝,他这一句话不仅没能给我安慰,反倒实打实的扎心了。方才我只是在回忆与李宁的种种,想着与他分别的难过,此刻这个不长眼的又提到我那可怜的孩子,甚至又让我联想起我日后很难怀孕的事实,我气血翻涌,险些背过气去。
一个小丫头见我情形不妙,急忙帮我抚背顺气,一个嘴上说着“我去请周公子”,还有一个太监连滚带爬的跑出去查看太子是否回来了。几个没能第一时间脱身的宫女太监则候在我身边,不知是受我情绪感染还是担心因为没能伺候好我而获罪,一个个抖作一团用袖子抹泪,而我此刻哪有心思去关心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只陷在自己悲伤的情绪中,伏在小桌上哭得几近昏厥。
李宁和周君彦几乎同时赶了过来,他们进门瞧见的情形,正是我伏在桌子上边哭边抽噎,几个宫女太监围着我哭的场面。
李宁不由分说推开挡在他身前的障碍,将我从塌上打横抱起,又一转身放在床上,而周君彦则脚步匆匆赶过来,一撩长袖伸手为我诊脉,方才还抹泪的几个宫女太监则在看到李宁回来后齐齐跪在我床前低头哭。
“她怎么样?”李宁眉头紧蹙,看着周君彦一脸忧色。
行医最怕打扰,任凭他是太子也不行,周君彦轻触我腕间脉门,没说话。
李宁大概被气糊涂了,误以为我病得很重,眉头皱得老高,面朝跪倒一片的众人,呵斥道:“说!你们怎么惹着姑娘了,害她伤心难过?”
这件事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我看她们一个个跪在地上抖抖索索的,内心有愧。更何况与李宁相处的时间正在倒计时进行,我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于是拽了拽李宁的衣角:“你别怪他们了,是我不好非要哭的。”
李宁一愣,表示没
听懂。
可我也没办法同他讲述实情,于是信口胡诌道:“因为啊我曾听说,人若哭就是在排毒,我想着自己体内毒素一定很多,靠喝药排毒一定很慢,于是想着大哭一场排排毒。”李宁岂是那么容易被骗的,他道:“你听谁说的?”我几乎没有思考,用下巴点了点周君彦拖他下水,“就是他啊,他可是神医,神医的话你总不能不信吧?”同时递给周君彦一个“你快说我说的对”的眼神。
然而周君彦却非常不给面子,收回为我诊脉的手,十分气人的说:“我不是神医,也不曾讲过如此鬼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