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姑婆家里回来,父母亲也便问三问四了。寒假才伊始,作业也被搁置一边。更何况这一周天天集训,就为了赶在春节前放假。陈老师也忙得不可开交,有时从中午一直上到晚上,连饭菜都沾不上一嘴。曾凌渝港的课在下午,每到快要结束时,门外早已围拢了那些凑热闹看的家长和小孩。他们都如此专注,嘴里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直到开了门的一刹那,那群小孩子便涌了进来。——其中自然也夹杂些初中生,郁欢和陈芸芝也是在内的。郁欢装作和曾凌渝港不相识的样子,从他身边走过。又回到原来的她,和陈芸芝聊得不亦乐乎。
曾凌渝港还要当助教,自然是走不了的。还有几分上课,陈老师便找来他闲谈。
“和申良维搭手如何呀?”
“太主动了,太主动了!”曾凌渝港好像颇有些不满,那神情是有些愤怒了。
陈老师仍和气地说:“她以前跳领舞的,自然不太适应,我再多让她和你练练。”
曾凌渝港正想回答,却一眼憋见郁欢神情怅然看着他,只好点点头。
“好吧,上课了!快站好!”陈老师转身去招呼他们了。
“郁欢,你来带一下热身操吧。”陈老师好像故意要点她名似的,郁欢有些胆怯,望了一眼陈芸芝;陈芸芝的神色也有些失望,可眼里却飘着火苗,很轻蔑地吐出一句:“快上去吧。”郁欢也无耐,只好涩涩地上去带**。
可是到了第二节课,陈芸芝却背着郁欢的面儿去找了陈老师。曾凌渝港隐隐地听进去了些,但是不太明白。或许是想故意刁难郁欢,让曾凌渝港搭小陈跳。陈老师偏偏受了惊吓似的大叫一声,正料中了曾凌渝港的猜测,陈芸芝最后还当着众人的面大喊:“不让我和他跳,那我就不缴这季度的学费!”她还是以钱相逼,也中了陈老师的要害,谁又没有贪钱之心呢?无奈之下只好连声答应了。陈芸芝“凯旋归来”,一副自视轻高的模样,还冲郁欢低声嘀咕了几句,郁欢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脸色颇为难看。
陈老师大约是又忽然觉悟中了圈套,又悻悻地跑来对曾凌渝港说道:“刚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陈芸芝非嚷嚷着要和你跳。你就让她一步,今儿和她搭搭,让她的虚荣心得了满足。明天就别再这个班当了,大不了换到申良维的大班去,也比在这受罪好。”
曾凌渝港大概是受了她说话的影响,真和陈芸芝搭手时,心里很是不快。但陈老师硬是要把他俩的手放在一起,曾凌渝港也只得装着样子牵了手,然后便心不在焉地跳动作。陈芸芝也觉察出他的不满,虽当着曾凌渝港的面儿说不出一句,可一下了课,就去刁难郁欢了。
郁欢正打算离开教室,陈芸芝便一把拦住她,说:“你倒好,还想溜。”郁欢有些恼
火,也头一次破天荒地在曾凌渝港眼前大喊:“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我问你呢?”陈芸芝也吼得更大声,“他一天就想着你。和谁跳都不得劲,就对你还上心。”
“我真不懂你在说什么。”郁欢也争得面红耳赤,“你到底要怎么样?”
陈芸芝也不觉得失了脸面,轻蔑一笑,手一抄,“你曾拥有的,我要一件件地夺过来。”
郁欢失了神色,暗然地转身离去了。曾凌渝港在一旁目睹了此情形,心中也对陈芸芝颇为不满。只是上前劝道:“你就好自为之吧,别痴心妄想了;——否则最后受伤的人还是你。”
“你是恋上她了吧!——去呀,去和郁欢坦白呀。”
“你是不是疯了。”曾凌渝港辩驳道:“我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想的。”
“那好呀,就和我跳吧。”陈芸芝开始威胁曾凌渝港。
曾凌渝港点点头表示答应,可心里却明白——明天起自己便不再与你相见,现在的承诺只是一层薄雾,它终究会散尽。
等到第二日跳舞结束,本是可以安然地离开的。谁知陈芸芝还未到下课就在教室门口等候,曾凌渝港更是揪紧了心。心里头也在暗暗揣测如何是好。他镇定自若地拾起背包,收好舞鞋,一开门正好撞见陈芸芝。于是见机行事,又觉得大事不妙,只好撒了腿飞跑出去。曾凌渝港一边跑着一边往回看,见陈芸芝没跟上来,他才停下来喘息。
后面的事儿也不记得了,但深夜陈老师却打来了电话,曾凌渝港才知道陈芸芝却故意找茬同陈老师吵了一架:“你不知道她有多恶毒。不但骂你骂我不说,硬是把郁欢给拽起来。最后逼得没办法,只好离开这地方。今后你们大一班就和大二班合并了,上午跳后就到大三班来当助教吧。等会儿我还得通知别人,明天开始就上午行课了。——这孩子怎么那么纵容她,真不知以后怎么办。”
曾凌渝港听后还惊魂未定的。——想必这大过年的天,竟闹出这样的事情,新年的辟头她一定不会好受。不过陈老师将班一合并,倒是偷了懒;可人数一多起来,恐怕也就得不到老师的照顾了。第二日上课的情形也确实如此。曾凌渝港本来刚和申良维搭手,手感也生的,但隐没在人海之中,他俩得到的照顾也就比往日少了。
申良维还坚持着上着大三班的课,他俩也有更多的时间来磨合。但这样的集训,每日下来往往是精神疲惫的;上午练完了舞,下午便就昏昏欲睡了。在晚饭的菜香中醒来,又赶着吃晚饭。母亲总爱让曾凌渝港饭后做作业,他也无法抗拒的。——而且曾凌渝港也感到寒假作业总是堆到春节才做,的确是太多了。平日就只有晚上还有两三小时可做做作业的时间,但一周后就得全力以赴了。
集训也告一段落了,不出一周便是春节。本说是应回老家团圆的,初一便去给老祖宗上坟。但因为曾凌渝港还有一大堆做不完的作业,回家团圆的呼唤也没了音讯。按父亲三姐弟间的协商,春节这一月婆婆也该送到曾凌渝港家来生活了。他们的协定也大致不清,但自爷爷病逝后,每逢春节婆婆也必然会到曾凌渝港家。大概过年让老人图个舒适吧。——在父亲三姐弟中,只有父亲家是最宽裕的。二爸在市办了家装修企业,刚起步的这几年总亏本,也只有租房住,大娘在老家一县中学当教师,工资不比城里的差,但得手的只有一间四五十平米的公寓。
母亲早就为婆婆备好了房间——那是一间十来二十平米的单人卧室,也赶得上大娘家的客厅大了。家里的人从来没有一人霸占过房间的,曾凌渝港和妹妹,父亲和母亲,都同居生活。更何况婆婆的那间屋,夏季照不见太阳,冬季得不到暖和,家里人也不想去住的。推开衣柜一股湿气便会扑鼻喷来,里面的棉衣夹袄也都发了霉。母亲也是极不大愿意去清扫的,可出于对长辈的孝顺,又不得不去做。父亲把该办的事都推辞给了母亲,自己便落得了一身空闲。叫来公司的汽车,便去二爸家里接婆婆了。
曾凌渝港是无闲管那么多的事儿的。见了婆婆,心头还是很高兴的。妹妹经常提及她是从小被婆婆带大的,便和她特别亲热。可他自己呢,却是被姨婆带大的,——亲人从曾凌渝港小时便弃他而去了,连张照片也不留,就人间蒸发似的消失在他的眼间、脑里。
一日紫荆向哥哥提及爷爷的病逝,大致也在他四五岁之时。“说是婆婆生平爱吃饼干,可爷爷又是因偷吃这饼干才得了病。等它到了晚期,实在抑不住,才去医院检查的。”
曾凌渝港本还半信半疑的,可有一日亲眼见到婆婆偷偷地拉开他的抽屉,拿出里面过了保质期的“奥利奥”饼干,吃得正津津有味,才明白爷爷之死的谜团。曾凌渝港和婆婆是没多大感情的,她也时常背着他,在父亲面前说“私生子”的事,至今还连曾凌渝港的名字也不知。
曾凌渝港是真怕她吃出了病又赖在自己头上,才说:“喂,这饼干是过期的,吃了会拉肚的。”哪知当天晚上就叫嚷着肚痛,翻来覆去不知上了多少趟厕所,满嘴却是指责他的不逊,还口口声声地骂曾凌渝港“大逆不道”“是个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