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出者胜于前者,本是天下的平常事情,但除了堕落的民族。即以衣服而论,也是由**而用**带或围裙,于是有衣裳,衮冕。我们将来的天才却特异的,别人系了围裙狂跳时,他却躲在绣房里刺绣,--不,磨绣针。待到别人的围裙全数破旧,他却穿了绣花衫子站出来了。大家只好说道:“阿!”可怜的性急的野蛮人,竟连围裙也不知道换一条,怪不得锐气终于脱尽;脱尽犹可,还要看那“笑吟吟”的“讽刺”的“天才”脸哩,这实在是对于灵魂的鞭责,虽说还在辽远的将来。
还有更可怕的,是我们风闻二○二五年一到,陶孟和教授要发表一部著作。内容如何,只有百年后的我们的曾孙或玄孙们知道罢了,但幸而在《现代评论增刊》上提前发表了几节,所以我们竟还能“管中窥豹”似的,略见这一部新书的大概。那是讲“现代教育界的特色”的,连教员的“兼课”之多也说在内。他问:“我的议论太悲观,太刻薄,太荒诞吗?我深愿受这个批评,假使事实可以证明。”这些批评我们且俟之百年之后,虽然那时也许无从知道事实;典籍呢,大概也只有“笑吟吟的”佳作留传。要是当真这样,那大半是“英雄所见略同”的,后人总不至于以为刻薄罢。但我们也难于悬揣,不过就今论今,似乎颇有些“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之意了。人们不逢如此盛事者,盖已将二千四
百年云。
总之,百年以内,将有陈源教授的许多(?)书,百年以后,将有陶孟和教授的一部书出现。内容虽然不知道怎样,但据目下所走漏的风声看起来,大概总是讽刺“那班出锋头的人们”,或“驰驱九城”的教授的。
我常常感叹,印度小乘教的方法何等厉害:它立了地狱之说,借着和尚,尼姑,念佛老妪的嘴来宣扬,恐吓异端,使心志不坚定者害怕。那诀窍是在说报应并非眼前,却在将来百年之后,至少也须到锐气脱尽之时。这时候你已经不能动弹了,只好听别人摆布,流下鬼泪,深悔生前之妄出锋头;而且这时候,这才认识阎罗大王的尊严和伟大。
这些信仰,也许是迷信罢,但神道设教,于“挽世道而正人心”的事,或者也还是不无裨益。况且,未能将坏人“投畀豺虎”于生前,当然也只好口诛笔伐之于身后,孔子一车两马,倦游各国以还,抽出钢笔来作《春秋》,盖亦此志也。
但是,时代迁流了,到现在,我以为这些老玩意,也只好骗骗极端老实人。连闹这些玩意儿的人们自己尚且未必信,更何况所谓坏人们。得罪人要受报应,平平常常,并不见得怎样奇特,有时说些宛转的话,是姑且客气客气的,何尝想借此免于下地狱。这是无法可想的,在我们不从容的人们的世界中,实在没有那许多工夫来摆臭绅士的臭架子了,要做就做,与其说明年喝酒,不如立刻喝水;待廿一世纪的剖拨戮尸,倒不如马上就给他一个嘴巴。至于将来,自有后起的人们,决不是现在人即将来所谓古人的世界,如果还是现在的世界,中国就会完!
一月十四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