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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张灯结彩迎接解放 琵琶重弹获得新生

1

云城街道两旁张灯结彩,锣鼓声响成一片。柳叶眉头天夜里跟几个朋友玩牌,第二天睡了个懒觉,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一觉醒来,云城已经解放了,她加入到迎接解放军的腰鼓队里,陌生而又笨拙地扭了起来。这种秧歌并不难学,但却需要眼手脚配合。柳叶眉弹琴是高手,跳舞却并不怎么在行,但几个鼓点下来,柳叶眉和姑娘们混在一起,也就跳熟了。

这时候,有个穿蓝卡其布中山装梳小分头的男人,拨开人群站到柳叶眉面前,久久地盯着她。换了装束,柳叶眉几乎认不出这“中山装”是谁。熟悉的搭档、从小一块长大的哥哥,几年不见,竟然摇身一变看上去有点像个干部了。

“哥哥,原来是你呀!差点没认出来。”

“你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哥哥?现在解放了,不要叫哥哥了,你要叫我同志—高子文同志。”

柳叶眉笑起来。“是!高子文同志,请问你有何指示?”

高子文用手摸了摸中山装脖颈处的风纪扣,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我有什么指示,是上级有指示。”

“上级?上级是谁?”从小唱评弹的柳叶眉从没听说过“上级”这个词,她想,这个高子文,不仅穿上新衣服,连头脑都被武装成新的了,满嘴新名词,看来解放了真是新天新地新世界,每个人都不一样了啊。

高子文说:“真是好事!你想不到的大好事呢!”

这时候,姑娘们的腰鼓队长龙一般地环绕过来,和着“咚嚓咚嚓”的鼓点儿,将正在说话的柳叶眉和高子文合围在了当中。一张张欢庆的笑脸如葵花一般从他俩面前依次闪过,那场面新奇又欢喜,如同场面别致的婚庆典礼一般。

柳叶眉望着这红绸飞舞的场面,心想,要不是因为万叶轩,她和师兄高子文说不定早已结婚,每天早上一起练声,下午一起去演出,唱弹词开篇。他弹月琴,我弹琵琶,一唱一和,声声**。到了夜里,两人手拉手到摊子上去吃无锡小馄饨,味道鲜美之极。这样的小日子也是美的。

只可惜想象终归不是现实,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事到如今,柳叶眉已经不恨万叶轩了,他也是因情所致,一时冲动,酿成骨血融合,并且有了他们的女儿小万万。关于这个孩子,柳叶眉总是掖着藏着,不肯走露半点风声。对于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更是绝口不提,隐藏得很深。然而每当夜深人静,面对梳妆镜里的自己,她都会想到黑暗处躲着的那个小女孩,没有人看得见她,可她还是会随时出现。

他们去了一家餐馆,坐下来细聊高子文所说的“大好事”。原来,文化局下文件要成立“云城评弹曲艺团”,局长点名让柳叶眉来参加。柳叶眉觉得诧异,局长怎么会认识自己?想问又不便多说,就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她听说老甘已离开本城,跟随全家去了香港,结婚的事已是不可能了。

“我说,这样好的事,你还犹豫什么?”子文在一旁说道。

“你让我考虑考虑。”

“你们女人家就是这样,什么事都婆婆妈妈的,到剧团当演员,这么好的事你还考虑什么?现在是新社会了,跟旧社会不一样,演员不能再单干了,全都是一个团一个团的,集体出去演出,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亲热得就像一家人一样。多么好!”

紧接着高子文又说:“柳叶眉同志,你就别考虑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给你报上名啦。”

这“同志”二字对柳叶眉来说相当陌生,可因是师兄的安排,她还是欣然接受。就这样,她稀里糊涂进了刚成立的“云城评弹曲艺团”,成为一名专业唱评弹的曲艺演员。

评弹团分了新宿舍,柳叶眉搬家了。搬家的运货卡车前脚开走,老甘后脚就赶来

找她,可已是人去楼空。面对一间空屋子,跟她在一起的画面一幕幕闪过。老甘此时心如刀割,自己放弃全部家产留在这里,只为跟她在一起,而如今人去楼空,留下的只是属于前世的回忆。

柳叶眉住过的旧屋,是典型的江南旧屋,白墙黑窗,雕花木窗,从木窗里可以看见外面的一个小花园。从前,他俩曾一起坐在小花园里喝茶,木几上的花瓶里随意插着几朵小花。如今从窗子里望出去,那木几已经破败,桌面上不知为何放着几块鹅卵石。

人去楼空。老甘不甘心,背着手在旧屋里转来转去,试图拾到个把碎片,塞进衣袖,留作纪念,无奈旧屋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片鸡毛也没留下。这时候,从门口走进来一只猫—一只甜美的小花猫。猫冲他喵喵地叫了几声,然后“嗖”的一声蹿上窗台,不知去向。

他们就这样错过了。

老甘到工厂当起了临时工。这是一家生产农用机械的工厂,所有机器都相当粗笨,日日夜夜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老甘一走进厂房心就突突直跳。

1949年,老甘的阔少爷生活彻底地结束了。在此之前,他一直帮家族打理生意,他家是盐商起家,兼做缫丝、印染、纺织、航运等多种生意,他比较熟悉的是丝绸生意。解放以后,男女老少人人都穿人民装,丝绸这东西就好像一只金碗沉进海里,再也寻不见踪迹。

为了一个女人,他没有随全家移民香港。他相信自己的能力,阔有阔的活法,穷有穷的过活,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横竖饿不着自己。但想象总归是想象,一旦付诸行动,必是困难重重,到处碰壁。

他先是没有注意到服装问题,穿了一套深蓝色毛哔叽左晃右晃,到人家人事部门询问用人情况,得到的答复一律都是“对不起,我们这儿不招经理”。后来才知是自己身上的服装不合适。行头很重要啊。他对自己说了句,就用毛哔叽西装跟人换了套深蓝色的工人装,外带一顶已经有些退色的工作帽,这样一打扮才找到这份农机厂的工作,每天用铁锤敲敲打打,没干几天耳朵就快被震聋了。

他们又一次错过了。柳叶眉搬家那天坐在卡车后斗上,手扶着那些东倒西歪的家具,正在手忙脚乱之时,她抬眼看见了一个人,穿着深色西装,戴一顶礼帽,正往她以前住过的那条巷子里走。

她觉得那人有些眼熟。“难道他是老甘?”

此话刚一出,柳叶眉就被自己的话吓着了。我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要不然为什么看到穿西装的人,就想到会是他。老甘已经走了,走了,走了!有人在湖边亲眼看见他家的金银财宝装了满满一大船,他和老婆神色严峻忙于运宝一言不发。

卡车很快开远了,那个酷似老甘的影子也“倏”地一闪就不见了。一切转瞬即逝,花开花谢,人来人往,一切都是过场,是过往的风景……这样想着,她对老甘那份感情也就放下了。她推开新家的门,那是评弹团为她分的新宿舍。里面一片雪白,墙壁粉刷得极干净,玻璃也已抹过了,干净得能照见人影儿。

柳叶眉走过去照照,她看见另一个柳叶眉,于是她跟旧的柳叶眉说“再会”。

2

二十一岁的柳叶眉迎来了她的艺术春天,她在团里得到重用,成为尖子演员。师兄高子文当上了评弹团团长,事业蒸蒸日上。一日,柳叶眉正在团里的更衣室跟一女演员赛丽丽聊天,高团长带来一个女人,细腰宽胯(虽然也是穿着人民装,却把腰部改小了许多),一双妩媚的丹凤眼看人的时候轻微地眯着,头发烫得卷曲蓬松,戴一副水滴形的小耳环,窄小油亮,像一颗缩小了的人心。

“噢,你们这儿怎么这样挤呀?”

她声音尖细刺

耳,一开口说话就不招人待见。高团长介绍说:“这位是杨细雪,以后她就在咱们团里工作。”赛丽丽说:“呦,团长亲自带着来,不会是高团长的相好吧?”

丽丽这个人,说话就像她的下巴颏一样尖刻。

别人都说她也暗恋高团长,但高团长显然跟杨细雪走得更近些。

对于赛丽丽,他向来是公事公办的,也不知人家暗恋他,只是一门心思让这个女子提高业务。他听过她的唱腔,声音不是很好,吐字也不算太清,她的优点是人长得格外清丽,下巴尖尖的分明是个美人胚子。

自从杨细雪入团后,柳叶眉就似乎闻到了细雪与丽丽之间浓浓的硝烟味。果然,一周之后,战争在更衣室里爆发了,杨细雪和赛丽丽因争抢衣柜而动起手来,细雪失手用茶杯盖打伤了丽丽的头,柳叶眉连忙送丽丽去了医院。

柳叶眉陪赛丽丽在医院急诊室里包扎伤口,偶然看见有个打扫卫生的妇女从门外一闪而过,她感觉那影子颇有几分熟悉,就追了出去。只见走廊里空空如野,那人已不见了。

躲在医院走廊拐弯处的勤杂工不是别人,正是柳叶眉的母亲蒋书芬,此时的她戴着大口罩,用以遮盖已毁坏的面容。当年,为逃离日本集中营,蒋书芬用火钳烫伤自己的脸,并且撞伤自己的额头,血流满面,疼得在地上打滚,被日本兵从兵营里抬着扔了出来。

蒋书芬九死一生,渐渐养好了脸上的伤,但脸上已留下很大的疤痕,面容已毁。伤养好了之后,她靠卖小烧饼为生,整日用素蓝头巾遮面,从来不与邻居搭讪讲话,独来独往。就这样苦熬硬撑,好容易熬到解放,在医院找到一份勤杂工的工作,隐姓埋名,改名李兰。她的新名字为她确认了一个新身份,她不想有人再记起她的过去。她尤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因为这样一个妈而被人笑话。

柳叶眉急于找到母亲。第二天,她又从评弹曲艺团来到市第一医院。医院很大,走廊如迷宫一般,要找到一个清洁工何其难。柳叶眉在医院里到处寻找,有几个清洁工远看背影像母亲,走近一看却又不是。她来到医院人事科查询,李科长告诉她,有个叫“李兰”的可能是她要找的人,但今天一大早,此人已经辞职了,去向不明。柳叶眉没能找到母亲。

李兰急匆匆走在街上,拐进巷子深处的一间小破屋,她气喘吁吁地关上门,这才敢摘掉裹在脸上的头巾,露出右脸脸颊上明显的疤痕。她摸出脖子上的鸡心项链,打开按钮,长久地凝视藏在项链里的那张照片。那是柳叶眉一家三口幸福的合影照。李兰一直带在身上。

这时,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房东瘸老七上门来收房租。李兰问能不能缓一缓?瘸老七嘿嘿笑着走了。

3

柳叶眉到部队大礼堂慰问演出,她和高子文拼档演出一个新节目:评弹《战上海》,这是一个歌颂解放军的节目,是解放后柳叶眉自己创作的。

解放后,文化局组织演员上夜校,学文化,演员们的文化素质有了很大提高。柳叶眉开始创作新评弹,自己写词,编写革命故事,受到局里的表扬。在部队大礼堂,坐在第一排看节目的部队首长很多,还有一些地方的领导干部,坐在当中的有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柳叶眉边演唱边看他,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演出结束,领导上台与演员握手。柳叶眉与那白衫男子面面相对之时,才认出这位领导原来是解放前她曾经掩护过的地下党—赵春雷。旁边的人介绍说,这位是文化局的赵局长,柳叶眉这才恍然大悟。

一日,赵春雷在局里开完会,心血来潮去评弹团找柳叶眉,赵春雷一到剧团门口,引来人们猜测纷纷,局长到底是来找谁的?这时,只见柳叶眉穿着一

条刚及膝盖的红色短裙从楼里急匆匆走出来,走向那辆车。趴在二楼窗台上的一大排姑娘发出一阵羡慕的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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