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文化养一方人
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换言之,一方文化也养育一方人。我曾说过,长江流域的文化可分为三种形态。三峡之上的上游,是巴蜀文化;三峡至江西孤山这一段,是长江中游,乃荆楚文化;自安徽而下至上海,为长江下游,对应的是吴越文化。
这三种文化有相同之处,但更多的是不同。巴蜀得源头之清,发而为天籁,故那里的人,散淡而有追求,幽默而不刻薄。下游的吴越,尽得水利,故彼处的苍生,在谨慎中求优雅,于勤奋中得自适。散淡而又幽默的人,神闲心静,爱财富更爱安逸的生活。故巴蜀之地,郊野多灵异山水,城市多酒肆茶楼。女孩儿眉眼生动,爷们儿怡然自乐。谨慎而又勤劳的人,有意无意,都在培植温良恭俭的乡风。故此处,多士大夫,多艺术家。自南宋之后,引领生活潮流者,多半产自吴越。到那里一走,盈耳的吴侬软语,会让你想起“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的诗句。
比之巴蜀和吴越,荆楚地方的人,便显得霸气有余而矜持不足,亢奋尤多却敬畏较少。这也是地理使然。在上游,长江不疾不徐,故有诗人吟唱“蜀江水碧蜀山青”,七个字,就勾画出一个天府之国的妙处。在下游,长江也很从容,同彼处的女子一样,感情收束而不泛滥,故有《春江花月夜》那样的绝唱。唯独在中游,长江野性十足,历史中有“万里长江险在荆江”之说。虽然李白在这里留下“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豪唱,终究缺了“胜似闲庭信步”的雅致。在上游,长江如少女,一颦一笑楚楚动人;在下游,长江像少妇,一动一静顾盼生姿;在中游,长江就像狠婆娘,呛你、辣你,叫你无法悠闲,也无法优雅。
大海里生长捕鲸的勇士,荆楚大地生长狂人。人与水和谐,人幸福水更妩媚;人与水斗法,人辛苦水更放肆。长此以往,代代相续,文化的品格便不知不觉地形成。这种文化上的选择,并非由自己做主。
鄂与楚
用测字来预卜人的祸福,是中国古代方术的一种。科技高度发展的今日,此术虽已式微,但尚未绝迹。日前,听到一则故事,说有人测了“鄂”字,左上为两“口”,左下为一个“亏”字,右边为“耳”旁,意谓两张嘴说话,只有一只耳朵听,这样一种情势,当事者岂不吃亏?
汉之前,就有“鄂渚”之说。今日的鄂州,即汉之鄂县。三国时期孙权曾建都于此,改鄂县为武昌,取“以武而昌”之意。但把整个湖北简称为鄂,历史并不久远。此前如唐李白酒隐安陆,蹉跎十年,他认为自己是湖北佬,故吟唱“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稍后的杜甫,自四川买舟而下,出南津关后,吟唱“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两人均称湖北为楚。明朝初建,朱元璋袭元之制,不称省而称道,全国共有十三道,湖北属于湖广道。这湖广实指湖北与湖南,与广东广西毫无关涉,但不知为何不叫“两湖道”而称“湖广道”。明朝二百多年,湖北湖南是一个省,但长沙与武昌,却依然是两处中心。为了称谓方便,便出现了“湘鄂两地”之说。“湘”为湘江之简称,成为湖南的代称;“鄂”为鄂城之简,成为湖北的简称。用“湘”来代指湖南,非常恰切,毕竟,湘江是湖南境内最大的河流。但用“鄂”来代指湖北,却并不是最准确的。究其因,湖南湖北皆为楚地,若说“湘楚两地”,则把湖南排除在楚地之外,显然不妥,故拈出一个“鄂”
作为湖北的简称。此后相沿袭用,现在想改也改不了。其实,若以“荆”来代,则荆山荆江,是楚文化的发源地,历史意蕴,不言自明。但“荆”字似嫌格局太小,故先贤弃之。
著名的楚文化史专家刘玉堂先生,两年前就提出建议,改“鄂”为“楚”。但当道者有顾忌,认为将湖北简称为楚,会引起邻省纠纷,因为楚文化地区不仅仅是湖北,还有湖南、安徽、江西、河南也有一部分,湖北独称为楚,人家会怎么看?至今,“惟楚有才”的对联,还悬挂在长沙岳麓书院的大门上呢。其实,这担心大可不必,人家湖南,近些年提出的口号是“振兴湖湘文化”。真正还在打造荆楚文化品牌的,就是我们湖北人了。
从字形上看,“楚”也比“鄂”好,楚由“林”与“疋”两字构成。树与布,寓山清水秀、物阜民丰之意。凡事欲和谐,必先稳当、吉祥,“楚”字便有这种寓意,不像“鄂”字,让人用测字的方式一解,听了便觉泄气。
惟楚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