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雪是一个最为传奇的故事。每逢下雪,家中最高兴的,是儿子和我。
我之所以喜欢雪,一是因为我的洁癖,天地一片白,难得一个清净的人间,二是因为雪带来的那几分凄凉,也特别合我的胃口。这时候,我往往会烧一只火锅,辣子放得重重的。就着煮得红通通的萝卜与肉片,喝几杯淡淡的花雕。同时,取出那本英译本的法国诗人雅姆的诗,读几首他的歌咏故乡比连尼山区的佳作。入此情境,我也就变成一片雪花,飘飘摇摇,飞落到尚在田间行走的故乡老农的竹笠上。
儿子呢,他之所以喜欢雪,乃是因为儿童都喜欢堆雪人。
以往,我很少参加儿子的堆雪人的工作。固然,我觉得这童年的乐趣很值得回味,但仍觉得没有必要再去体验一次。去年仲冬的一天,正好是星期天,晚起的我,忽听到妻子开门时的叫声:“哎呀,好大的雪!”我起身拉开窗帘,果然,窗前花园里的梅树和橘树,它们的细枝像是一只只手戴上了厚厚的白手套。我立刻想到了故乡山上的奇形怪状的积雪,像是精
灵们的城堡或是似幻还真的海市蜃楼。
“爸爸,我们一起堆雪人去!”儿子兴奋地跑过来。
“你想堆什么?”我问。
“堆一个菩萨。”
“堆一个菩萨?”我放下了雅姆的诗,问:“你怎么想到堆菩萨?”
“菩萨都挺着大肚子,比胖外公还胖。”
“原来是这样,好,我们一起堆。”
儿子欢呼着塞给我一把小铲子,我们出门了。
近几年的我,一直在试图用佛家禅宗的智慧清除长期束缚着我的心理情性。铃木大拙说过,不凭借整个的人格的力量就永远悟不到禅的真谛。鉴于商品文化对人的腐蚀,我感到我之修禅的主要目的,在于将自己人格的结构彻底重建。大雄宝殿里的佛像,人们统称为菩萨。在那些香火鼎盛的大庙里,善男信女每天川流不息,他们对佛顶礼膜拜,虔诚至极。遗憾的是,这些礼佛者多半认为佛是身外的理想,而并没有认识到佛是我们自身本质的力量。这种礼佛,其效果只能是南辕北辙。
每年夏季,儿子跟着我出外旅游,到过一些大庙。每当我和
禅师们交谈,他就站在旁边静听。八九岁的孩子,当然不可能听懂我们的谈话,但这毕竟对他产生了心理暗示,激发了他的模仿本能。所以,他就产生了堆菩萨的念头。
门外的空地上,积雪一尺多厚。天上的雪花仍在纷扬。
“堆个什么样的菩萨?”我问儿子。
“最胖的。”儿子回答。
“你觉得哪个最胖?”
“我们在庐山那个庙里见到的。”
儿子指的是庐山黄龙寺里的那尊如来佛。于是,我们便堆起如来佛来。
儿子自告奋勇,当造佛的师傅。我呢,给他当小工,负责铲雪供应原料。
大约花费了两个小时,一尊一米来高的雪佛堆成了。儿子的创作态度极其认真,雪佛的脑袋大且圆,只是佛肚大得过于夸张,几乎占了身子的三分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