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礼出了兰藻斋,在畅春园中转了一会儿,过了芝兰堤看见馥儿独自坐在假山旁的一树花荫下。他悄悄走过去,想吓唬她一下。谁知她仿佛背上生了眼睛,不等他靠近,便站起身要跑走。胤礼拦住她的去路,“躲什么呀?”馥儿也不答话,转身向另一侧走去。
胤礼抢步上前,伸臂一拦,“嘿,看见你大爷在此,怎么也不下跪?”他不等馥儿开口,便模仿她平日的语气,“你姥姥给你大爷跪下。”之前馥儿听他这么说,总是娇笑不止。可今天非但没有笑,还一把推开胤礼,负气而去。
胤礼见不得她这轻慢的态度,皇子的傲慢劲儿又上来了,“你这丫头还来真的了,平日里宠着你、不跟你计较,你倒越发不把爷放眼里。你给我站住!”馥儿犹豫片刻,站在原地。“你过来!”胤礼歪着脑袋看向馥儿,见她不动,像往日玩闹时那样轻轻踢了她一下,“爷叫你靠近点儿听见没有!”馥儿忽然冷冷道:“您是爷,就别跟个丫头过不去了,也辱没了您的身份不是。奴婢给您跪下磕头,往后奴婢见到您就绕道走,绝不碍了您的眼。”她说跪就跪,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头。胤礼心中一惊,想去拉她已经来不及。
“你这是——跟我较劲儿呢。”胤礼懊恼的说,心想这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丫头。他俯身握着她肩胛,软了语气,“起来吧,这么跪着干嘛?”馥儿倔强的一扭身子,甩开他的手。胤礼强压怒火,冷哼一声,“好大的气性,得亏是个丫头,要是个主子,不知得霸道成什么样子。你乐意跪着就跪着,我不拦你,我他妈拦你我就是你三孙子。”他恨恨的望了馥儿一眼,拂袖而去。
馥儿跪在原地,心痛如刀绞,终于掩面而泣。胤礼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见此情状,终究狠不下心就此而去。他叹了口气,回身走到她身侧。“有本事,你就别哭!”馥儿拼命忍住泪,拿手背抹了抹脸,站起身来。
胤礼拉她坐到石凳上,见她轻轻抽泣,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便道:“我语气重了么?”馥儿垂首不语,胤礼见她秀美的侧脸上仍有泪痕,仿佛玫瑰花瓣上晶莹的露珠,楚楚可怜的叫人心疼,轻抚她的背,“平时你总是有话就说,今儿怎么闷不出声。你再这样,我可真要走了。”
馥儿这才转过脸来,柳眉微蹙,望着胤礼道:“你刚才跟公主说的话可是真的?”“什么话?”胤礼不解的问。馥儿小嘴一扁,“就是你说,找我去伺候你福晋。”胤礼“哧”的一笑,“原来你惦记的是这事儿,可不真真儿的,公主都同意了。”馥儿信以为真,眼泪又要涌出来。胤礼忙揽住她,低声安慰道:“我逗你玩儿呢,你不用伺候福晋,伺候我就行了。”馥儿听了这话,心知他的婚事已定,心中难过,默默的抽泣着。胤礼尚不知她心中所想,“我不过说几句气话,你就生这
么大的气,至于吗?你这脾气,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知道我出身卑微,是个最没地位的奴婢,进宫来人人都是我主子,见了谁都得点头哈腰陪小心陪笑脸,一不留神小命就不保。以前有德主子护着,现在公主对我也很好,可我心里明白的很,那不过是主子们慈悲,没人从心底里瞧得起我们这些奴婢。”馥儿恹恹的说出这番话,胤礼听了,心里仿佛生了根刺似的刺痛,“你这么说,真是不识好歹,白瞎了德妃娘娘和玉姐姐的一片心,也白瞎了我的心。我们何时瞧不起你了。”
馥儿听他语气愠怒,知道把话说重了,“刚才那话是我说错了,公主和德主子都是慈善人,我再没心没肺,也不会不记她俩的恩德。”她悄悄看了胤礼一眼,见他皱眉不语,哀婉道:“可我终究是个奴婢,再怎么心气儿高,也低人一等,不是我自己瞧不起自己,事实如此,你是主子爷,大家都说我痴心妄想,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李嬷嬷说,就算是庶福晋,也轮不到我。”她眼圈儿一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胤礼皱皱眉,“何必听别人怎么说,咱们的事不要他们管。你放心,我会娶你的。”
馥儿看了他一眼,侧目不语。头一回听他说要娶她,不知道他是戏言还是真心话。胤礼揽住她道:“怎么,你怕我信口开河?你大爷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馥儿推了他一下,嗔道:“什么你大爷?你是谁大爷?我大爷好好儿的在南苑看林场,给你家当奴才呢。”胤礼抿嘴一乐,轻轻握着她的小手。
馥儿淡然道:“我们一家都给你们当奴才,可我并不觉得自己就比你们低一等,各自的命不同罢了。自幼我爹娘也是很疼我的,可惜我五岁就被内务府选到宫里来给德主子当宫女。自懂事起,我就盼着赶快长大,到了二十八岁便可以出宫去,哪怕日子过得穷点,也不再当伺候人的奴才。谁知,竟遇到你……逃不了一辈子的奴才命。”她黯然的绞着手里的帕子。胤礼望着她,见她神情凄婉,心里很不是滋味。
馥儿见他不语,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很奇怪。我也知道宫里人都不明白我的想法。那时我对紫绡姐姐说,我就算不嫁人,也不给爷们当小。紫绡姐姐说我心高,可惜没投胎成主子命,我们这些宫女,能沐皇恩成一宫主位的是凤毛麟角,几辈子的造化,给哪位爷当侧福晋已是前世修来的福气。秋婵姐姐和碧萝姐姐都是例子。”“可你不稀罕这些是吗?”胤礼当然明白她说这番话的意思,心想着玉穗儿的话果然不错,这丫头心高的很。
馥儿叹了口气,幽幽道:“可是命该如此,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你别当我是为难你,我知道你的心意,我只是为自己难过罢了。”胤礼冷笑一声,“我娶你当侧福晋,你还觉得委屈吧,不必勉强。”馥儿知道他不悦,抓住他胳膊摇了一摇,“你怎么误会了,我哪
是这个意思。你和别的爷们不一样,我心里很明白的。从前我想着将来要怎么怎么样,但现在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便心甘情愿跟着你服侍你,当妾还是当丫头都无所谓,但你别叫我伺候你福晋。”
胤礼脸色和缓,望着馥儿笑道:“好馥儿,你不就是我福晋,我只认你一个。”他伸头过去吻了她一下。馥儿轻轻推搡了一下,“切,我算什么。我爹又没有气得要上吊。你老丈人的女儿姓钮祜禄,我姓孟,你别搞错了。”胤礼嘿嘿直乐,“原来你竖着耳朵一句也没少听,还在那里装腔作势擦这个擦那个。”馥儿撇撇嘴,“你嚷嚷那么大声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吗,我耳朵又不聋。 ”
胤礼又是一笑,站起身来整了整袍子,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件交给馥儿,“拿去玩儿。”馥儿接过去仔细一看,是一个玉雕的蝈蝈儿,翠绿的颜色,连眼睛都雕的活灵活现,心里很欢喜。胤礼向馥儿道:“你好生在公主那里待着,不要再闹别扭。我还有事,先走了。”
馥儿站起来送他,胤礼故意像打发小厮那样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馥儿止了步,向着他的背影耸了耸鼻子,手里紧紧握着那玉蝈蝈儿,依依不舍的站在原地遥望,直到胤礼走远了。她想着素绮一大早交代她把公主的夹袍找出来,以备晴天的时候拿出来晒晒,自己和胤礼磨蹭这半天竟把这事儿给忘了,忙加快步子往兰藻斋去。
九贝勒胤禟和十四贝子胤禵正并肩往澹宁居去,馥儿从他俩身旁经过,忙屈膝给两位爷请安。“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胤禵随口问了一句。“回十四爷的话,素绮姐姐早起交代奴婢做事,奴婢给忘了。”馥儿听胤禵问起,只得停了步。“去吧,好好伺候公主,别尽想着玩儿。”胤禵道。馥儿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