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年十一月,漫天飞雪让紫禁城再次化为一座雪城,每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冰冷之中。洛灵看着宫门外的晶莹世界,想着科尔沁那样的严寒之地,就会更为玉穗儿悬心。玉穗儿走了,她似乎也变了个人,不再似原先那般精灵古怪,变得不爱说话,经常会双目空洞地望着一个方向,一呆就是一两个时辰。
胤禛每次见了她这般模样,都会不自禁地皱眉,只觉得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她的思绪仿佛离自己很远。有时急了拉着她出来想问清楚,她只是笑着摇摇头,很少会如他的愿。胤禩也察觉了她的变化,但他从不问她为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眼中带着莫名的心痛。有个宫女曾跟洛灵说过,八爷眼中的神色竟跟她的一模一样,看了让人揪心。洛灵听了只是听了,笑笑,便罢了。
良妃自被康熙训责后,便备受冷落,再未见过圣颜。她不敢对别人说起,更不敢告诉胤禩,只有霁月能看到她表面的苦处,却不知此事的内情。良妃因此日日忧心难解,终于一病不起。康熙知道后,只是遣太医院前去诊治,其他的便再无交代。良妃心知康熙已厌她入骨,伤心得哭了一夜,郁结难消,第二日便不再进药进食。
良妃病后的第三日,胤禩自乾清宫出来,遇见从殿外进来的洛灵。“八爷。”胤禩长出了口气,轻声道:“起来。”洛灵让向一边,胤禩会意,忙跟了她出去,洛灵到殿外一侧站定,回头望了他一眼:“八爷这几日没去给良主子请安吗?”“这几日跟十四弟去了丰台大营。怎么了?” 胤禩一怔,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良主子病得很重,前儿个儿万岁爷宣了太医。”胤禩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便急急地向后宫跑去。洛灵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胤禩一路疾奔,冲进了良妃寝宫,小丫头喜春正守在门口,见他来势汹汹吓得站到一旁,连请安都忘了。霁月正在劝良妃进药,良妃却紧闭着双眼毫无动静。门外一阵脚步声,霁月眼中一喜,还未起身,胤禩已进了门,到了床前:“额娘!”胤禩看着良妃白纸一样的脸色,眼中一阵酸涩:“额娘——”
良妃终于睁开了眼睛,胤禩面容渐渐清晰,满眼的惊痛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禩儿……”良妃虚弱地只叫出胤禩的名字,便再也无力出声了。胤禩再没有了平日的冷静沉着,跪在床前,急急地点着头:“是,额娘,是胤禩来了。”
良妃无力地笑了笑,手轻颤着想去抚摸他的脸。胤禩忙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额娘,几日不见,您怎么就病了。您是知道的,儿子最怕的就是您生病。”“胤禩,娘这辈子,对不住你……”良妃轻喘了半天,才勉强说出了这句话。
“额娘,您说的什么话,您要折死儿子嘛!” 胤禩进门后已经感到有事发生,听到这句话,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想,只是眼见良妃如此虚弱,他不能问什么。“不,是娘一直拖累着你,我……”“您怎么会这么想?别说了,把药吃了,休养身子要紧。” 胤禩极力控
制着情绪,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胤禩,你一向听话,让额娘把话说完。”良妃微拧着眉,有些急燥地看着胤禩。胤禩不敢再拗着她,闭了闭眼,紧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
“在这宫里,多少阿哥因为倚附养母的地位就忘了亲娘,我一直怕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们母子身上,可你没有。不管你皇阿玛的恩宠在不在我身上,也不管各宫嫔妃如何看不起我,你依然会认我,会孝敬我,额娘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有你在身边。”良妃停停歇歇地说到这儿,已是泣不成声。
胤禩强忍着锥心的痛楚,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我又何尝不庆幸有您这么好的额娘。既然您这么疼我,又知我孝敬您,就听儿子一句话,把药喝了吧。”
良妃猛然醒悟自己的这些话会让胤禩伤心难过,看着他满脸的焦急,点了点头,本来想说的话,只好咽了回去。胤禩忙从霁月手中取了药碗,一勺一勺地喂她付下。
良妃看着他微皱着眉,细心地为自己整理着锦被,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身边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可心的人啊!毓雯虽然一颗心在你身上,可额娘知道,她不懂你。”胤禩凄然一笑,摇了摇头。良妃慈爱地握住他的手:“还想着她是不是?” 胤禩迎视着良妃的目光,还是没有说话:“说心里话,灵丫头若真跟了你,额娘到是真放心了。唉,看造化吧。”
“额娘。”胤禩略带埋怨地瞧着她:“能不能等您病好了再操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个操心的命。”良妃失神的望着他,目光中尽是悲哀之色。胤禩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回去让毓雯给您送些补品过来,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毓雯说。这几日我和十四弟还要去兵营,事情办妥就来看您。您心疼我,就别让我悬着心。”“嗯,安心地忙你的去。我这儿没事儿。”“我这就回去让毓雯过来。” 胤禩听了这话,总算放心地展颜一笑,打了个千儿,转身出了房门。良妃望着的身影,脸上终于也有了笑容。
第二天,八福晋亲自带了一大堆人参燕窝鹿茸灵芝到宫里看望她婆婆良妃。良妃见她忙前忙后指挥丫鬟、宫女炖补品,心里只一阵苦笑。八福晋向良妃道:“额娘,我们爷跟我说了,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别的东西我不敢说,人参燕窝这些东西您要多少有多少。”良妃向她招招手,示意她不要忙了。
八福晋坐到她炕边,良妃道:“你也别忙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回去好好照顾胤禩要紧。”八福晋点点头,看着良妃苍白虚弱的脸,动容道:“您可要好好的,不然我们爷他……”良妃见她欲言又止,心中一急,忙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八福晋当然不能说康熙对胤禩诸多猜忌,只得掩饰道:“没事儿,我的意思是,您是他亲娘,他心里可惦记您的紧,只要您身子好起来,就是宽了他的心。”良妃点点头,心里却有点不安。
儿媳妇走后,良妃思前想后,始终觉得犹如一块巨石压在心口。她叫来霁月,“你去把屏风后那箱子打开,取出里面的描金匣子。
”霁月依言而去,不一会儿手捧着一个精致的漆器匣子出来。
良妃支撑着坐起来,摩挲着漆器匣子,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枚钥匙,打开了匣子。里头用红绸布包裹着一个物件,她轻轻的打开红绸包,里面是一方田黄石印章。时隔多年,她看到这枚印章仍有些激动。霁月见她微有泪光,叫了声:“主子……”
良妃强忍住泪,对霁月道:“这是皇上当年送给我的,他说,除了赫舍里皇后之外,他从来没把御用印章送给后妃。”提及往事,良妃心痛不已,如今恩宠不在,怎不让人倍感凄凉。
她十分不舍的把印章看了又看,最终又放回匣子里。“拿去呈给皇上。”良妃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不想让霁月看到她流泪。霁月点点头,从她手里接过匣子。
走出暖阁,霁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良妃满脸忧色,也不禁泪水潸然而下。她擦了擦泪,往乾清宫走去。
良妃回想起康熙送她这枚印章时的日子,那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那时她才十七岁,见过她的人无不赞叹,夸她美貌。她从来不觉得自己长的美,从一出生,她就跟族人一起在辛者库服役。
她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康熙的情形,是在一个有风的午后。两位皇后先后病逝,后宫诸妃中地位最高的佟贵妃便带司皇后之职,带领妃嫔在春分这一日于坤宁宫中行亲蚕礼。良妃因绣工出色,被特意从辛者库中选拔出来,随侍亲蚕礼。
虽然在皇宫中居住多年,但坤宁宫的气派仍是让她惊讶不已。以至于皇帝到了面前,她也没发觉,只顾仰望着坤宁宫的雕梁画栋和飞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