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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书山无路寒门儒

八年前,春闱时节,京西城门楼子下的长队里,站着一老一少,正等着守城的官差排查。无论是京师还是小小的县城,霸守一方城门,都是油水捞不尽的肥差,只要会察言观色,懂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保你衣食无忧。

二人明显能看出是一主一仆,前面站的少年书生锦衣玉袍,气宇轩昂,腰间配着一把宝剑,坠着穗。习武之人的剑不配穗子,文人配的“文剑”才坠装饰性的穗子,此人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进京赶考,守城的兵丁并未刁难,几句问话便放行,但带头的官差还是瞅了一眼,此人脚下踩的不是官靴。便对一旁的兵丁使个眼色,兵丁点了点头,心领神会。

牵着马的老仆就这样被这么一众兵丁盯上了,查完背囊查驴背上的行李,几番盘问才放行。这也是官差惯用的伎俩,“欺穷不欺富,索仆不索主。”富人路子广,稍有不慎便得罪贵人,可穷人但凡有点路子,也不至于是穷人;虽然老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但许多时候,特别是赶路的商贾,宁愿以小礼相赠,放过自己的仆人,行个方便,若是因为一点小事耽搁了交货,那赔上的,兴许就是一辈子积攒起来的金银和信誉。大商重信,不吝小财,因此官差揪着牵马老仆不放。

牵马的老仆除了答官差的话,再不敢言语,只是向一旁坐着喝茶的官差走去。兵丁知道这是懂行市的明主儿,也不拦着,继续往队伍后头盘查。老仆刚过去,官差一声不吭地把一旁立着的佩刀踢倒,老仆连忙过去将刀捡起,双手将刀奉上,而藏在袍袖与刀鞘下的,是一包铜钱,约摸有二百个。官差明着接过刀,暗里却是接那荷包,若无其事地将刀在身后摆正,原本毫无表情的脸却生了笑意:

“老头儿,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呢?”

“官爷眼力非凡,我家老爷在京也有买卖,风里来雨里去官爷兴许能有些印象。”老仆也假装熟络地与官差寒暄起来。

在旁人看来,这二人确实认识,只是刚才隔着兵丁,没看真着。但那官差认的哪里是老仆,他们亲如手足的,不过是自己怀里还未及捂热的钱串。

匆匆几句客套,官差摆手送客,老仆便牵马追少爷去了,一过城门,老仆马上将官差的刁难抛诸脑后,恢复了一脸老实相。

俗话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歪理,这行径说通透些,欺软怕硬罢了。

先皇曾在全国范围内颁布“走马令”,入城门后,除禁军铁骑外任何人不得骑乘马上,更不可于市井之地疾驰,以身犯令者,一律重罚。

先皇看似防的是官宦人家扰乱治安,但此法令,自有其深意。

两人行至街口,少年书生停步,转身看着老仆,有话要问,却几番踌躇。

老仆侍奉杨家两代,待到少爷有后,便是服侍杨府整三代,更是亲眼看着少爷长成如今翩翩公子样貌,少爷刚站定,老仆便知道少爷有事想问:

“少爷,有话要问便问吧。”

“贵叔,这守城的官差一向如此敛财吗?”

这老仆随主姓杨,单名一个“贵”字,是杨府的总管,全府上下,皆喊他“贵叔”。贵叔闻听少爷此言,叹了口气:

“少爷很少随商队走动,若是多随老爷四处看看,便知道天底下守城的官差大都如此。平时他们也就刁难刁难运货的骡马车,但如今是进京赶考的时候,谁不想从这天子门生的钱袋里分一杯羹?”

“王法呢?”

“王法不管。”

书生还想问,但贵叔看了看天边的火烧云,叹了口气,缠了缠手中的缰绳:

“少爷,再不去客店就来不及了。”

书生这才默不作声,随贵叔进入***市。主仆二人打从延平门进长安,低头赶路,直奔西市,杨老爷一月前已托人定下青云客店两间房,一间上房留给书生。

行至门口,见门口竖起一块红漆金字的木牌子,不知是长安哪位楷书好手的墨宝,上书四个大字:迎君平步。

“老板倒也有几分雅兴,门口立这样一块牌子,举子们光是宿此客店,便能讨个‘平步青云’的好彩头。”书生跟贵叔赞道,心里对这客店,平添几分好感。

跑堂的一见有客到,连忙笑面相迎:

“二位客官是打火还是住店呀?”

青云客店的大堂此刻连一张空桌都没用,坐满了带着行囊的举子,多数都在抱着书卷温习。进士科也好,明经科也罢,单考填句答意的帖经与墨义都是固定科目,多看几遍书,便多几分把握。贵叔将**给小二,连忙进门跑上近前:

“住店,上月托人留了两间房。”

“客官,这您得问我们掌柜的,二位里边请呐!”

小二往旁边一请,两人穿过两旁的举子来到柜前。天底下开门做买卖的,除了钱庄当铺,大抵是齐腰的柜面,柜面有微香,是上好的桦木,比起一般满是虫眼的衫木和容易开裂的榆木要贵上不少。掌柜的膀大腰圆,七尺有余,一脸的油光,看得出,这客店挺受财神爷的关照。

贵叔走到柜前,抱拳拱手:“掌柜的,我们半月前托人定了两间房,劳烦您看看,河东道并州杨家。”

掌柜的见谁都是乐呵呵的,少有人看得出来他是皮笑肉不笑,见贵叔走来,老远就点头拱手,可一听到贵叔提到定房,脸就又耷拉下来,黑着脸答道:

“这春闱期间,可没有什么定房不定房的规矩,价高者得,瞧见没,门口挂着的价钱,付得起便补上房钱,付不起的,你们可曾与本店签过‘市券’,或是留有字据?”

“有字据,有字据。”贵叔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柳承深为并州杨家,定“天”字房一间,“通铺”一位,并押三百文于柜上。”

掌柜的接过字据,咳嗽了一声,“这三百钱只是押在柜上,并不是付了这间房的房钱,你们要住,要么给够数,要是二位嫌贵,这三百钱我退还于客官便是。”

“那么如今……这一件天字号上房多少钱?”贵叔心里想少爷温习功课要紧,千万不能叫少爷吃苦。

掌柜的一努嘴,原来里面的墙上也有挂牌子,写着当日客房的价格四百五十文。要知道,关中最缺粮的地方,一斗米也不过一千五百文。

“天字房没了,要住就住通铺吧。”

“不可不可,我家少爷是要温习的,怎么能住通铺那种嘈杂的地方。”

“小店早已客满,连我们的小伙计都腾出屋子来,只能睡灶台旁,要么,你出得比别人高,我便将他们赶出来,将二位迎进去。”

书生越听越恼,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恶人,但还是压住火气问掌柜的:“住到开考前,一间客房如今要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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