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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同学

最老的同学

老杨比我大两岁,是同班同学中岁数最大的。他的父亲是个老工人,他比我们成熟,又会办事,所以是同学中的老干部,领导了我许多年。如果不是发生了“**”,他肯定能考上大学,尽管他学习一般,但出身好,又是学生干部,当然是可靠的接班人了。后来和我们一样下了乡,跑到了北大荒,先当班一级领导干部,后来又晋升管吃喝拉撒睡的事务长。可惜命运不济,找了一个女朋友,是干部子女,人很好,就是病太多,都是干活累伤的,刚结婚一年就去世了,扔下一个**的女孩。再后来,他也返城了,工作不理想,又拉扯一个孩子,日子很难。经人介绍又和一个返城的女知青结婚了,不久又生了一个女孩,日子就更艰难了。最难的是房子,开始和老人在一起,后来靠着工厂的大墙搭了个偏厦,一家子过着繁华的大都市里贫民的生活。这些年老杨当过工人,当过食堂管理员,当过夜校教员,还当过一个不大不小的买卖的经理,总是不大舒心。特别是看到从北大荒回来这些老同学发迹的发迹,发财的发财,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人真不经混,一晃,老杨50岁了。在名人官人如云的母校的毕业生中老杨是一个普通的人,可是热心的同学张罗着为他过50岁大寿。那一天有百名同学欢聚在堂皇的向阳大厦,与其说为他贺寿,不如说一代人在告别自己的青春。酒过三巡之后,大家得意忘形地又唱又跳。老杨亲自报幕,让他的两个女儿为我们表演节目,没想到这两个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全无他父亲的矮小。随着她们的歌声全场有节奏地鼓掌。老杨满面红光地高高地举着两个手指,踉踉跄跄地在我们中间走来走去,酒有点喝多了。他大概在炫耀他的两个女儿,也许这是他惟一值得骄傲的。看着他喜形于色的样子,我们许多人的眼睛湿润了。当时我作了即席讲话,自然不仅是说给他一个人的——

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为我们的一位老同学祝贺50岁生日。他不是名人,不是伟人,也不是要人,而是一个普通的人,因此这个**就更有意义了。

同学**是我们最欢乐的节日。可是今天,我们有几分苦涩,还有几分伤感。我们中的一个代表最先跨进了人生的一个里程碑,五十,半个世纪,一个多么惊人、多么辉煌的数字!然而我们首先想到的是,美好的青春永远地和他及我们这一代人告别了。

是的,我们已不再年轻。田垄似的皱纹爬满我们曾经光洁的额头,浓密的头发现在像灾后稀疏的庄稼,当年美丽绝伦的“校花”也要靠化妆品掩盖脸上的年轮。街头问路的孩子甚至称我们为爷爷奶奶了。

我们的青春哪里去了?它留在了****的狂热和无聊中,它刻在北大荒金色的土地上,它献给了真挚的爱情,它送给了苦苦追求的事业,它消耗在彷徨和苦闷中,它传给了我们已长大成人的儿女。

我们是时代的标本,我们是一代苦难的风流。我们走过漫长的风雪迷蒙的冬季,我们的青春留在了无花的季节。然而我们毕竟走过来了。在那充满泥泞的路上,我们搀扶而行,留下一行行深深的足迹。

苦难是所学校。从苦难走出的我们这一代人,骨头是硬的,腰板是直的,我们总可以撑得起那一片天。我们是喝北大荒酒长大的,有那一碗酒垫底,什么酒都能对付。

机遇和我们失之交臂,不是因为我们的无能,而是因为历史的误会。我们为我们之中的幸运者而庆幸,也不必为我们的不幸而沉沦。谁的头上都有一片天,谁的脚下都有一片地。顶天立地的是那些不向命运低头矢志不渝地追求自己理想的人。我们敬重平民。社会没有为我们准备那么多的官衔名位,我们心甘情愿地去当平民。***的大厦是靠精英和平民共同支撑的。

也许,我们应该感到欣慰,我们还能参加这灯红酒绿的**,而有的同学却在苦难的岁月里先我们而去了。我们思念他们!为了他们,我们应该活得更好更有意义。人生苦短,转眼就是百年。重要的是抓住现在的每一天。

在这隆重喜庆的日子里,我们应该说些更让人振奋的话。值得宽慰的是,按着新的人生划分方法,50岁还属于中年。我们全然不必伤感,因为我们大概正是下午二三点钟的太阳,还是热辣辣的。大地上的万物也许还期待我们的光泽。

被称为“***”和“下乡族”的这一代人无论对本世纪和21世纪的中国都是发展和稳定的重要因素。

如果你是一棵大树就洒下一片绿荫;如果你是一棵小草,就增一份春色;如果你是一只雄鹰,就展翅万里;如果你是一只蜜蜂就酿造一份甜蜜。

让我们再创一次辉煌!

我把老杨和在场的同学都说得眼泪汪汪的,会后许多没参加这次**的同学都向我要讲稿,没办法我把它发表在当地的晚报上,用了一个很主旋律的题目——《再创一次辉煌》,听说这篇小文使许多同代人好一番激动,我还收到好几封读者来信,说他们受到极大鼓舞。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一切对老杨的境遇不会有什么改变。

听说,老杨已经退休了。后来又到一个同学的公司里打工了。

最小的同学

她比我小许多,我高中毕业那年她才入学,是初中一年级的小女孩。因为正赶上“**”,我们没能上大学,又滞留了两年。当时我们自然是同学了。后来我们就下乡了。她也豪情满怀地非和我们一起去了北大荒。那一年她大概只有15岁。我们都叫她小昌平。

真正使我们对这个小同学刮目相看是因为一场大风雪。

那是一场难忘的大风雪。在狂风呼啸,掠过山林,撕裂树林,发出刺耳的怪叫。接着大雪像撕碎的云团铺天盖地压下来。那是12月,北大荒最严峻的日子。那一天,26日,值得纪念,不仅是因为是一个伟人的生日,还因为我的战友经历了火的涅槃,有人成了火中的凤凰。

那场风雪中的大火至今还是一个谜。在离连队几十里外的山林里,连队的二十几个男女青年执行伐木任务。到了这一天,任务完成了,白天开了联欢会,晚上要下山回连队。大家打好了行李,等着来接他们的汽车。天黑了,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封住了山,车来不了了。晚上有的人靠在行李上打盹,有的干脆大脱大睡——谁知道明天车能不能上山。有人又把他们住的地窖子里汽油桶做的炉子点着,往里扔了几块桦木。

半夜时分,突然一个大火球在地窖子里滚过,烈焰腾起,男女青年惊醒,哭喊着从狭窄的门中挤出去。他们穿着单薄的衣服,光着脚站在大风雪中。大家惊慌失措,在大风雪中哭喊着乱作一团。死亡在向他们招手。在这人迹罕见的大森林,在这风雪呼啸之夜,他们就这样,不要一个小时就会被冻僵,成为黑瞎子和野猪的早餐。

“快抱起来!快顶着被!快唱《***》!”

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喊,大家停止了哭声,呼拉一声抱成了一团。这时他们忘记了性别,紧紧地抱在一起,头上顶着脚下踩着刚刚从火中抢出来的棉被。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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