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仲放下手机,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没拿住,掉进了浴盆里。他痴痴地看着在水面上微微颤动的烟,一点一点松软,解体,焦黄的烟丝,在水面上散开。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冯仲脸上掉进了浴盆。水面上,也嘀嗒响了一声。轻盈的回音散去时,跟着又是一声嘀嗒……
冯仲兜起一捧水,往上一扬,脸顿时就花哨了,像一个泪流满面的人。冯仲长出一口气,再次拿起手机。
是我。冯仲说。
哦……王阳这一声很虚弱。
吃饭了吗?冯仲问。
你现在,在哪?王阳问。
脱不开身,明天可能赶不回去了。冯仲说。
过了一会儿,王阳说,听天由命吧!杀人尝命,自古都是这个理。我刚给一个律师打过咨询电话,我对新天不抱什么幻想了。我的母爱,救不了他。就是你回来,怕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只是你到现在,还没有见他一面……
唏嘘声
一波三折地灌进了冯仲的耳朵,他的右嘴角,突突突抽搐起来。
两天后下午,能源局又传出了新闻,一个叫王阳的女人自杀了!这条新闻,在封闭作业的能源局移交领导小组里,引出了不少话题,大家的工作思路受到了一定影响。
又过了一天,冯仲的秘书给他送来一封信。信封是白色的,邮局里卖的那种,很薄,纸质也差。举到光亮下,都能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信纸是怎样折叠的。这是一封寄自本市的信。上有收信人地址,下边寄信人地址处只有内详几个字钢笔字,看着像是一封匿名信。类似这样的信件,冯仲时常能收到,大都是揭发某某,控告谁谁,要么就是冲着什么事跟你要说法,也有什么事也不说的,上来就**妈。
冯仲撕开信封,抽出两页信纸。信的抬头处,没有称呼,开篇就说:
我知道你一直在上江,可我不怪你!
就像过去的一天天、一夜夜那样,无论我有多难、多累、多苦、多盼望,我都不怪罪你!
因为当初是美好的,难忘的,对我这样一个普通女人来说,一生里能拥有那样充实的两个夜晚,这一辈子,也就够了。
说实话,那时我是非常乐意的。那种乐意的感觉,一直被我保留着,珍藏着。此时此刻,还是那么完整。所以我说,我不怪罪你什么。
惟一让我感到内疚的是,我没能把新天,我们的儿子,培养成人。这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最大失败。
平庸的人,没有梦想;不幸的人,没有未来!
我没有能力走到新天后头,我只能先孩子一步去那个地方等他了。就算我懦弱,就算我自私!
原谅我吧,仲,来世,我情愿为这先行一步,给你当牛做马。
随后,你会收到一样东西,寄的挂号。听邮局的人说,挂号一般情况下,要比平信,慢一天到两天。不过我想,本市能快一点。或许那个东西只会比这封平信,晚半天到你手上。
尽管你现在身体还行,可也要当心,少抽烟,少喝酒。
腾出点时间来,多关心一下你的爱人,我见过她。
女人过了中年,容易迷失自己,好用过去的往事填充现实生活中的空白,因为她们缺少自信……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滋味,一种陌生的别离感觉,在冯仲血液里,以一种令人晕眩的速度,把他的心理承受防线冲开了。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在他视野里都失去了固定状态,升到半空漂流、碰撞、挤压、破碎!
他摇晃着来到窗前,手里的两页信纸,遗落在身后。他的两只手按在窗台上,此时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季节、什么时辰、什么颜色,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答案了。这时屋外的天空和土地,树木和楼房,车辆与移动中的人,统统被他的感知幻化成了一幅朦朦胧胧的水彩画。景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景,一切都失去了轮廓,去掉了鲜明!不知过了多久,冯仲才把世界的真实面目从水彩画里还原出来。
现在他已经猜到了,王阳用挂号寄来的东西是什么了。于是就给刚刚走掉的秘书打电话,告诉他有一本画册马上寄来,让秘书盯着点,收到后立即给他送过来。秘书满口答应。
当日下午四点钟刚过,秘书就来了,气喘嘘嘘把一个特大号牛皮纸信封,递到他手里。冯局长,是这件吧?秘书小心地问。
嗯。冯仲平静地说。又问,机关里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舆论吧?
秘书想着一会儿说,没听到什么,冯局长。就连热热闹闹的绑架案,现在大家也不怎么议论了。
冯仲点了一下头说,花圈的事,你们还得多留心。秘书连连点头。
秘书走后,冯仲打开牛皮纸信封,拿出里边的东西。果然如他猜测,就是那本他昔日看过的影集。他坐进沙发,翻开影集。看过几页后,眼睛就花了,一幅幅照片上的王阳和赵新天,都长了翅膀似的,扑愣愣从影集里飞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