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韩、赵两国天塌地坼,相继灭亡的时候,有一个大侠正在燕国下都(易县)的古代洗浴中心里享乐。旁边伺候他的有两个美女,身段娇媚,顾盼间艳色四散。他所泡的是古代桑拿。这个人名字叫荆轲!那美女是燕太子丹送给他的。泡完澡,荆轲振动长衣,坐上私人马车——也是太子丹送给他的,带着美女,高昂离去,一路唱着燕歌。这是一个古代非常奢侈阔气的大侠。
荆轲大侠在我们的遥想中,属于冷酷硬汉,脸上线条刚毅,眼光寒冷深邃。他是大侠也不奇怪,因为他出生在卫国,但祖上却是齐国人。齐国历来多“勇”士,比如孟说、乌获、公冶子,都是钢铁硬汉。齐国人单打独斗武功都很强,“隆技击”,但是整体作战不行。荆轲据说是齐国庆封的后代,庆封的儿子庆舍,就有万夫不当之勇,临死还撼动屋梁,抛掷祭器砸死数人。
荆轲跑到燕国来以后,很能找到共同语言,因为燕国人也善打架。燕赵多慷慨悲歌的猛士,比如后来的张飞,倘若举战国时的例子,则比如“秦舞阳”。秦舞阳也是燕人,这人十二岁就能杀人。长得环眼蒜鼻,性勇猛,多力善刀剑,与人罕言语。他大约有一次跟人打牌,别人说他出老千,秦舞阳就急了,一锤把人锤死了,首脑迸裂。从此人们不敢忤视(拿顶撞的眼神看他)。
燕国为什么多猛人,这跟它的土质有关系,风气是系于水土的。河北这个地方——燕赵大地(北为燕,南为赵),它的土壤都是从隔壁山西黄土高原上冲积下来的,属于次生黄土,没有经典黄土的那种“自行肥效”功能,所以土贫——古人管它叫作“土薄”。土薄山寒,导致农业不够雄厚,人们也就躁动。于是这里的人们刚烈直猛,性情卞急,轻生矜死,好气任侠,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终于慷慨悲歌,以豪放激烈闻名于诸侯。具体表现为脾气大、讲义气、不要命。“为报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就是燕国人义结效死的写照。刘关张结义,就在这里,也毫不奇怪。水冽土薄,风高气寒,不但影响民风,连这里的文章也带江湖悲烈之气:“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多么悲烈激扬啊,这是曹植的句子,曹植是生长在河北邺城,这诗突出了燕赵之人重视友情、仗剑江湖的豪迈。
不管怎么样,荆轲来到燕国以后,终于找到了感觉,他喜欢跟燕国豪迈的人来往。荆轲还喜欢喝酒。他在农贸市场里和杀狗的一起,围着狗肉锅痛饮,旁边还有善于击筑的高渐离大兄。高渐离一边喝酒一边击筑,荆轲和着节拍而歌。当喝到痛醉淋漓的时候,荆轲就继之以大哭,哭起来旁若无人。荆轲来燕国前,在山西榆次跟当地一个叫盖聂的人较量剑术(不是拎着剑互相比拼招呼,是坐而论剑),盖聂嫌他的论点不足称道,于是一怒而拿牛眼瞪他。荆轲居然钻人群跑了。而且跑得很彻底,卷起铺盖卷离开房东,出城遁去,再不回来。旁人说叫他回来接着谈论,盖聂说:“我刚刚用目摄了他,你去叫试试,肯定已经走了,不敢居留了。”(看来荆轲的剑术不足以应战,甚至剑术理论上也不足以折人,内功也不甚强,被人目摄了,心就慌了。)随后荆轲去了邯郸,跟一个邯郸人下棋,在棋盘上争路,打起来了。这邯郸人一拍棋盘,怒而叱之,荆轲本来也想打架,一看对方牛眼瞪得如铃,竟然又嘿然而钻出人群,逃去再也不敢现身,一点大侠的面子都没有了。
这两件糗事实在有损荆轲伟大形象。似乎荆轲只是在聚众喝酒的时候——没啥生命危险——才敢放开来折磨自己的胃和嗓门,真正遇上“大玩主”就全稀松了。当然我们因此就说荆轲是假大侠也缺乏证据,至少他是有侠的情结的,呼吸扬袂之间追求着一种侠的风致。
总之,通过支离破碎的史书记载,荆轲可能不是以可见的“武”见长,而是以意气上的“侠”自居。是一种精神侠,而不似能砍能杀的乔峰“物质侠”。
不说荆轲了,我们再说说荆轲的赞助商——大名鼎鼎的燕太子丹吧。燕太子丹早年曾经留学赵国。所谓留学,是我惯用的隐讳词,其实就是去当人质。他在赵国当人质的时候,跟秦国赴赵人质“子异”的小儿子——秦王政,大为相悦。
后来秦王政回秦国当大王去了,燕太子丹则继续当人质——在刚成君蔡泽的游说下又去了秦国当人质——他成了人质专业户。由于对童年友情估计得太高,太子丹在秦国遭到了秦王政的冷傲对待(可能后者让他去倒尿盆),于是他对秦王政切齿痛恨,誓报此仇。
我们知道,流落异乡的人,对异乡的恨往往是多于爱的。太子丹在秦国留学期间,饱受凄凉,回国以后,发誓要报复秦王政就是个例子。现在游浪于北京的外省青年,对于北京人的怨言,也是可以试想的吧。
但是燕国国小,力弱,报复的事不能得逞。随着秦人的逼近,三晋作为燕国的屏障,城堕兵尽,燕国于是也危险了,太子丹的报秦也似乎有了一点兼为国家的意思,而不单单雪洗私怨。但是互相的比例,我们也不好分析判定。太子丹是从秦国做人质逃跑回来的,从这一点上看,他有点不顾大局,不能忍小忿。
太子丹把他刺杀秦王政的计划对自己的老师鞠武讲了,鞠老师闻言大惊失色,好像看见死人一般,吓得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小便失禁。太子丹说:“您吃了什么不好消化的东西吗?”
“不是啊!你想剥秦国的逆鳞,这是取死之道啊!以秦人之强,我们燕国在长城以南,易水以北(意思是燕国腹心地带),就全完蛋了。这事情万不可再讲了。”
鞠老师可谓比较理智。众所周知,燕国偏在北方,距离秦国遥远,是六国之中唯一几乎不曾受过秦祸的国家。秦国奉行的是远交近攻之策,所以对燕国一向是拉拢态度,有时候结为姻家,前段时间刚成君蔡泽游说太子丹入秦为质,也是为了促成秦燕联合,夹击赵国。所以,以秦国兼并六国的日程表来看,燕国肯定是排在最后面的。如果燕太子丹无事生非刺杀秦王政,那么不管秦王政被刺死与否,秦国都会立刻大举报复燕国,把燕国拎到日程表的最前面去。太子丹刺秦,不论成败与否,都是显然以加速燕国的灭亡为代价的,岂不自私?
虽说燕国迟早也要亡,但为了一己私怨,而宁可让国家提前灭亡好几年,这无论如何是一个罪恶。事实也确实如此,本来韩赵灭亡以后,下一个日程表上是魏国,但由于太子丹派人入秦行刺,秦国人很赏他面子,立刻把燕国的priority(优先权)给提前面去了。燕国这个几乎从来不曾受过秦兵进攻的国家,赶在魏国之前加了个塞,先被破国了。
按鞠老师的意见,不但不能主动刺秦,任何不利秦燕关系的事都不要做,所以他随后又极力反对燕太子丹新收留落魄逃遁至燕国的秦将“樊於期”。但是,凡爱逞匹夫之勇的人,往往都有妇人之仁,太子丹哀怜樊於期的“穷困来归”,硬是不忍心收下了他。
鞠老师听说了,就跺着脚,说:“收下他,这是撩拨秦人的愤怒啊,是拿易燃品鸿毛往火红的炉炭上放啊。为今之计,应该迅速结好六国,甚至北联匈奴,以自固燕国,这样才好办。”这是正路,但是太子丹不愿意听。
太子丹之所以不计后果地非要刺秦,这跟燕赵文化有关系。燕赵土薄山寒,民生粗砺,风高气寒,所以这里人性情卞急,行事常为个人义气所激,而不避后果——刘备就是这样,为了老二关羽死了,就豁出命去要报仇,不惜毁坏一切作为代价,哪怕破坏孙吴蜀联合,放弃伐曹的有限良机,整个人都疯了,谁劝也不听,终于把自己搞死了。所谓激于义气,为了报仇而刎喉不顾、据鼎不避,甚至连上一国人命作代价,在燕赵人看来,似乎也是值得的。总之一句话:你要是逼我,我就跟你玩儿命!不惜一切代价地玩命!
太子丹就是要玩儿命!不计一切后果!
这大约就是猛人的特点吧,而燕赵偏多这样的猛人文化。看来,文化决定性格,性格决定习惯,习惯决定行动,行动决定命运!不虚言也!
二
我们必须修正一个某一个数据,就是关于太子丹的年龄。往往以为太子丹是个轻躁的年轻人,其实不然,他是个半老头。当年他去赵国邯郸当人质的时候,至少应有十八岁(否则不至于跑去当人质),而那时秦王政不足八岁。如今至少已经二十四年过去了,秦王政变成了三十二岁的壮夫,而太子丹也应该五十来岁,是个老太子了。
既然五十来岁,似乎对美女不甚着迷了,于是史料《汉书》说太子丹在燕国盖了个***式的“红楼”,里边装的都是给客户用的美女。当时诸侯争雄,各国都网罗人才,可游士出门不能带老婆,他们似乎又是生活放荡不羁的人,喜爱妇人和醇酒,于是《汉书》记载太子丹就挑了一批美女安置在宾馆中,每有宾客经过,就派这些美女招待、侍宿,以此招徕人才。
这个风气后来绵延了整个燕国,老百姓也争相模仿。但是老百姓请不起**女啊,就只好动用自己不花钱的媳妇,有“宾客相过,以妇侍宿”。后来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风尚渐渐不流行了,但一直到汉朝都未断绝。[注释1]
虽然太子丹用“红楼”网罗了一些人才,但似乎能做刺客的并不多,太子丹叫老师鞠武推荐人选。鞠武反对行刺,但是无奈,就推荐了一个不中用的老家伙,叫作田光。这人是个江湖大腕,声名如雷,燕国人都知道他,就跟现在一说电影界,大家都知道张艺谋似的,但是岁数却是很老,中看不中用了。
太子丹这人很懂江湖规矩,他跑出院门去迎接田光,屁股慢慢退着给田光引路,落座之前先跪着给田光掸拭座垫,仿佛小弟恭迎帮主一样。
田光坐定之后,说:“在下已经老了,江湖上对在下的传说,都是年轻时候曾干过大事。现在干不了了。我听说骐骥盛壮之时,一日奔驰千里。到了衰老,毛驴子都会超过他。我还是给您推荐荆轲吧,他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可以做大事。”
田光看好荆轲,也有道理。刺客的条件要求智勇双全,比如后来荆轲就去樊家借头,说服樊於期献上人头。到了秦国以后,先要结交秦国显贵蒙嘉(大将蒙骜的下一辈人),以获得亲自求见秦王政的机会(否则的话,秦王政派外事主任跟他谈谈就完了)。总之,光是一个赳赳武夫是不行的。要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荆轲在智商情商方面层次很高,合乎行刺人选要求。唯一剑术不精,但可以配“行刺助理”啊,就是后来荆轲一直在等的行刺助理,那个是力商高的,解决技术问题的。
既然田光推荐,太子丹也就批准了:“那好,我就请通过先生结交荆轲。另外这是国家大事,您可千万别四处泄露啊。”
田光含笑而答:“诺!——no problem。”
但是田光对于能否促荆轲出山没有信心。这是让人去飞蛾扑火啊。于是他硬着头皮去了。田光确实老了,佝偻着腰去找到荆轲:“咱哥俩的交情很深,燕国人莫不知道。(言下之意,你这个忙一定得帮啊!)是这样一件事:燕国的太子丹找到在下,说‘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但是他只知道我当年名震江湖的事,不知道我现在形状已经不逮了,‘力比多’已经不多了。所以我把足下推荐给了太子,请足下去宫里拜访太子。”
田光似乎并没有明确说出刺秦的事。大约是怕说了,荆轲拒绝,就没法办了。而是叫荆轲去见太子。
荆轲迫于田光的江湖辈分比较老,又是好友,于是说道:“谨奉教。”这是一句含糊其辞的话。
田光于是说道:“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就是我不想活了。太子临别曾嘱咐我,说这事乃国家大事,叫我千万不可四处泄露。我作为一个长者(老人),却被人怀疑,实在是没有活下去的颜面了。我干脆死了罢,以明自己不会泄露他人的机密。”
说完,田光拔出腰间宝剑,使用尽人生最后一点“力比多”,奋然刎颈而死,流血三尺,扑倒在地。
日本有谚:“花是樱花,人是武士。”花以樱花为最,人以武士为上。人的生死有如樱花,瞬间散落,干净利落,这就是销殒的美,大约就是田光之谓吧。
田光老先生的死,实在突兀。听他口头的意思,是恨太子不能信用他,于是奋然而死。其实,史书上有解释,田光自杀,是为了激荆轲。我来求你办事,然后我都豁出命去不要,死给你看了,这事你还能推搪吗?这是硬让荆轲欠下一笔感情债。未来见了太子,太子提出刺秦的事,荆轲没有不答应的选择了。
似乎荆轲之刺秦,不完全出于主观自觉。如果是积极主动地憎恨秦国,非要刺秦,田光不需要以死激迫他。田光本人应该是了解荆轲的,如果以前的交往中,荆轲已经处处露出仇秦的言论和志向,这时候不需要以死来激荆轲。是田光把荆轲扶上了“革命”的战马,而田光这么做,又不外乎是为了忠于燕太子丹及其鞠武的私人情义。
不管怎么样,田光为了太子丹的“大事”,不惜以身死而促成之,可谓真侠客啊。田光真正做到了为朋友两肋插刀。这可真是把刀**去啊,不是一种形容词啊!大约唯其义烈如此,田光才在江湖上浪出偌大实名吧。
随即荆轲去见太子丹。太子丹顿首,离开席子,向荆轲顿首说道:“我的私下计议,是想得到勇士,劫持秦王,命他归还对诸侯的侵地,如果做不到,就继而刺杀之。但我不知请谁来办,请荆卿留意焉。”
这才明确提出刺秦的事。
荆轲却是“久之”没有说话,然后才说道:“这是国之大事,臣驽下(像劣质毛驴一样差),恐不足任使。”
太子丹于是继续磕头(“顿首”,以头频频碰地),“固请毋让”,然后荆轲才许诺。
荆轲一开始是久之没有答话,随后对方频频磕头,方才接受。这有两个可能,一是自信心不够,所以迟疑,一个则可能是自愿性不够。但不管怎么样,看着太子丹磕头固请,而田光已经为托付我这事而死了,不管是自信不够还是自愿不足,不能不接受死人的嘱托了。总之,荆轲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非常积极地要去刺秦的,而可能是被田光绑架上战车的。
于是,随后,太子丹为了“顺适荆轲的心意”,又做了一系列拉拢套磁的好事,包括:
a.尊为上卿——那是高级爵位了;
b.“舍上舍”,住VIP高级标准间;
c.太子“日造门下”(每天拜访,以示敬意);
d.“供太牢具”(吃祭祀祖宗的最高等食品和饮食礼器——鼎什么的);
e.“异物间进”(不时送来奇珍异宝);
f.“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太子丹从“红楼”里调来美女和豪华车,任其享用)。
上述都是《史记》的记录,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顺适其意”,让荆轲满意。这就是荆轲被工具化的详细过程。看得出来,荆轲没有太强烈的自觉刺秦意识,而是带有被收买意味——当然这种收买,更多是感情上的收买。倘若是自觉要除掉秦王,当不需这些劳什子。
荆轲又要车,又要美女,又要奇珍异物,不是大侠所为,而近乎商人。当初,伍子胥促使专诸行刺,严仲子驱使聂政,似乎都没有花出这么大血本。
于是,有一段时间,荆轲身边车骑罗列,衣香鬓影,盛况空前。当然,荆轲不是贪图物质利益的小人,也不是图希美色和宝马(人都要死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但他图希的是荣誉。
太子丹的殷勤,就是一种“殊荣”。荆轲被振动和满足的,就是这种“殊荣”。
据《史记》的注者说,荆轲祖上是齐国的大贵族庆封。庆封当年因为斗不过新兴家族(齐国田氏等),逃亡吴国,后来被楚灵王所杀。庆封的子孙流落卫国,就有了庆珂,“庆”“荆”音似,于是就有了荆轲。
荆轲作为没落的旧日贵族后代,心情是愁闷的,向往上流社会圈是必然的,这就是他在农贸市场喝酒大哭的原因吧。能够挤进贵族圈子,并且被太子诚惶诚恐地侍奉,荆轲大约就感觉像是吸食了鸦片,依稀仿佛回到了祖上贵族的荣耀,乃至得到一种马斯洛曲线上的所谓“被社会、他人尊重感”了吧。
于是荆轲刺秦的使命,最终在他的心里,接受和扎根下来了。
这就是荆轲走上“刺秦”或者说“反秦”道路的全过程。于是说他是专意反秦,不如说更多是感激于田光的知遇相托和太子的“赤诚”交结和看重。可能三分之一是憎恨秦国,i分之二是感于田光和太子丹这两个“朋友”之托。
三
荆轲是卫国人。卫国原本是春秋时代的大国,后来日渐销侵,多数土地被赵魏夺去了(包括原来的邯郸都是卫国的),到了最后,卫国只剩濮阳一个城了,沦落为魏的附庸。可是魏国人还是没有放过它,把它的卫怀君囚杀了。卫国也就亡国了。之所以杀卫怀君,是因为卫国人亲秦,和秦国眉来眼去,想跟秦国连横。所以,卫国人对魏国的仇视应当由来已久,而对秦国人则一度想连横。
不久,吕不韦从倡导分封制的原则出发,给卫国复了国,把河南沁阳拨给卫元君掌握。这大约就是《吕氏春秋》中倡导的存亡续绝吧。一直到了秦二世,卫君角(卫元君)才被废为庶人,卫国方才亡国。所以,作为卫国人,荆轲对于秦人,应当没有切齿仇恨,卫国最痛恨的敌人,是百多年一直奴役他们的魏国人。所以,荆轲作为卫国人,刺秦的原始动机应该不强。
那么,荆轲——这个卫国人,又与燕国人有何干?他在燕国完全是个外来打工三无人员,当不至于自发地为拯救燕国而玩命。所以,他带着一柄匕首进入强秦的行为,多半是被田光所激,又被燕太子丹的固请,以及车骑、美女所感化。燕太子丹给了他以荣耀(虽然给的有点强卖强买的感觉,硬拿钱砸他),但他毕竟爬上了马斯洛曲线的高端,有了仿佛祖上贵族的荣耀。所以他最终愿意进入秦国行刺。
他的行动,终于属于士为知己者死,属于为燕王室效命,以谋求燕王族在燕国的权位不倒。
倘不是遇上田光和太子丹,这个在燕国游浪的卫国人(而卫国又是一贯与秦国无甚仇史乃至有受恩泽的),当大约永远也不会想到去舍命刺秦吧。
所以,我们说,荆轲更多是报燕王族及其外围圈的这一小撮势力的知遇之恩罢了。这一成分高于志欲“反秦”的成分。
四
燕太子丹跟荆轲就刺杀的细节,进行了一场认真而好笑的谋划。
太子丹说:“足下伪装成使者,劫持秦王政以后,逼着他在朝堂上签订条约,返还秦国侵夺诸侯的所有土地,就像当年曹沫劫持齐桓公一样,这是刺杀的上上目标。”
我们说,太子丹真是痴人说梦。凭一两个人拎着一柄小匕首进入不测之强秦,就想带着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出来,这个想法实在太折磨我们的想象力了。
当年曹沫劫持齐桓公属于特殊历史情况:当时曹沫用剑逼着齐桓公,要求齐国退还侵占鲁国的“汶阳之田”。齐桓公迫于性命之忧,无奈答应了。会盟结束后,齐桓公回国,当即就想赖掉汶阳之田不还,因为按习俗,被胁迫的盟誓是可以不算数的。当时的管仲持反对意见,认为齐国国力尚弱,又有称霸的想法,必须信守会盟上的承诺,还是把汶阳之田还了吧。
这个故事给我们两个启示,一是齐桓公客观上完全可以不履行承诺,不还田。二是齐桓公之所以履行承诺,不是因为当初怕曹沫砍死他,也不是因为怕老天爷劈他失信,而是由于齐国当时尚弱,尚未称霸,迫于国际舆论,为了获得诸侯人心,所以用还田的手段卖乖,虽然失去了土地经济利益,但是收获了很多非经济的政治利益。
世易时移,现今的秦国大不同了。秦国对六国是压倒性优势,不在乎国际舆论,也无所求于六国的支持。即便秦王政被劫持了,答应还地了,秦人事后也绝不会履行自己还地的承诺的。
当然,你可以说,荆轲劫持秦王政后,可以把秦王政的耳朵一直揪着,一直揪到燕国去,扣留下来。然后命令秦国还地,否则就不放秦王政。这个想法也够荒谬至极,一是当时没有直升飞机,****和人质没法坐飞机离开秦国到燕国。
二是,即便劫持秦王政人燕,秦国也不会还地的。当年楚怀王被劫持到了咸阳,宁可死在那里,也不肯割让巫郡黔中之地。秦国人即便牺牲了秦王政,也不会退还祖宗六代辛苦扩张积累下来的土地的。
三是,即便秦国还了地,但目前六国经过与秦人的百年激战,士卒伤亡殆尽,兵力枯竭,韩国已亡,赵国行将就灭,是守不住那些被归还的土地的。以秦军的战斗力,转瞬之间就可以又夺了去。
看来,劫持秦王政从技术上到效果上,都不现实。于是,燕太子丹也没太指望这个,而是关键提出了下策:当场刺死秦王政。
也许这么做,还能让太子丹爽一把,报掉从前受辱于秦王的一己私怨。
但是,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就是燕国陪着倒霉,被提前灭亡。
燕太子丹刺杀秦王政,不论杀成了也好,没杀成也好,秦国都会大举报复燕国,乃至灭掉燕国。
虽说燕国迟早要亡,但为了报自己的私仇而让国家提前灭亡,这是对国家的不忠。
不管怎么样,当太子丹一行人把荆轲送出燕境的时候,燕国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五
燕国的下都(陪都)易县,在如今的北京以南百多公里。荆轲站在易县的易水河畔,准备离开燕国,提一把匕首,赴强秦行刺。
说荆轲智商高,是因为他说下了樊於期的人头,这是他整个刺秦活动中最可圈可点的成功之笔。
樊於期大约就是桓齮(当然也有可能不是),总之得罪了秦国,逃亡至此。这个人在史书上出现,似乎只是为了送上一个人头的。
荆轲跑到其住馆,秘密地对樊於期说:“秦王政屠宰了将军您全部的父母宗族,可以说是够狠毒了。而且还出了一千斤黄金的赏格,购求你的人头,将军难道不想报仇吗?”
樊於期仰天太息,眼泪就像泉水一样冲了出来:“我每一念到此事,恨得我连骨髓都发痛。只是没招呢!”
荆轲说:“我倒有个主意,可以报将军的仇。”
“什么主意?”
荆轲把自己行刺秦王政的计划对樊於期讲了:“只要我用您的人头获得秦王的信用,我左手抓住他的衣袖,右手刺向他的前胸,将军的大仇可报,燕国的积耻也可雪了。”
樊於期听罢,咬牙切齿地说:“我天天盼的就是这样一件事。我这颗头颅有什么舍不得的,你拿去吧!”说罢,拔出宝剑,猛砍自己的脖子(他希望先砍得彻底一点,待会儿荆轲弄断他颈椎的时候就容易些。樊於期是个带兵的将军,知道人的颈椎是很坚固的)。
樊於期就这样自杀了,绝颈而亡了。
他的人头像一颗炸弹,在地上瞪着荆轲。荆轲把这个炸弹装进匣子里。
古人
论情谊:有白头如新,有倾盖如故的。荆轲与樊於期初次相遇,三言两语,樊将军居然就割撒头颅,毫不犹豫地交给荆轲,信任荆轲。这就是战国人的质朴。换了今人,恐怕你让他掏出一块钱,他都是死活小心上当,不肯痛快掏的。更遑说人头。
得到人头之后,荆轲并没有立刻出发,而是等待一个真正的刺客,此人“力商”高,情商智商也不差,比秦舞阳强多了,是个合适的刺杀执刃人。但是这个人腿比较短,过了很久还没有赶到燕国来。
燕太子丹等得不耐烦了,说:“韩、赵两国已经相继破灭了,秦将王翦屯扎赵地。日已尽矣,为之奈何。如果荆卿有反悔之意,那我就派秦舞阳一人去算了。”
荆轲这时候爆发出了一种间发性神经不正常,他大怒,对太子丹叱道:“大丈夫行事,有始有终。往而不返者,竖子也!”意思是,我要是去了秦国回不来,那是笨大侠,是王八蛋。“我在这里拖延,是为了等我的‘客’,我俩一起去。能去能返,不辱使命,才是大侠。现在太子以为我在故意拖延,那我就请辞行矣!”说完就要走。
看来,荆轲也是有自己的“客”:大约也就是门生、门客的意思,比他低一级、依附他的人。而且此人武功高强。我们可以理解成:太子丹把任务承包给了荆轲,荆轲又分包给了他的武功高强的“客”。
如此说来,荆轲更愿意把自己定位在一个项目经理、策划人的角色,而让自己武功高强的“客”作为临场的刺杀主力,负责执刃主攻。大约他也是自觉剑术不精吧。
我们相信,如果未来有这个得力的“刺杀助理”在场,俩人在大殿上合力,杀掉一个秦王政可谓万无一失(当时殿上又别无其他武士)。所以荆轲等待自己的“客”,有现实意义。但是,这个人迟迟不到,太子丹又催促,荆轲作为项目策划人只好出发了,到了秦国,拿着匕首上去跟秦王政抡,自己又不太会抡,终于让秦王政把他弄死了,亦恨事也。
“刺杀助理”的缺席,是整个刺杀活动成败的转折点。从荆轲角度来讲,应该本着提高刺杀成功系数的原则,坚持继续等待自己的“客”。但是一场看似偶然其实必然的争执,断送了这次刺杀活动的成功:
当时是这样一个情况,荆轲在等自己的“客”。可是太子不明就里,跑来催他。荆轲被太子一催,就一时恼怒起来,情绪失控,说话很不客气,劈头盖脸地叱责太子,然后就愤然宣布要立刻走。
太子来催,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太子不明就里。你可以好好说啊,说服太子让你继续等啊,何必大闹呢?但是荆轲却一下子爆炸了,愤然仓促而出行。
这里边体现了荆轲与太子丹关系之间潜存已久的一股暗流和裂痕。
我们说,荆轲可能被长期以来的刺杀一事所笼罩和压制,有点不能承受压力,情绪不稳定了,所以与太子吵架。但是这种估计不是最深刻的,也不足以促使荆轲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负气而行。
事实上,荆轲对于刺秦一事,从心底一直存在一种排斥,或者说“不接受”。这倒不是因为他喜欢秦国,而是他作为一个有着独立人格的士人,对于田光、太子丹的一番表演,终于促使他折节屈从,受人驱使,带有一种本能的反抗。荆轲原本是个高傲的人,在农贸市场里大哭就看得出来他心气很高。对于太子丹收买他促使他刺秦一事,他始终内心忿忿然。但是,当初田光以死相托付,他不答应又不是大侠风范。但是答应下来了,又实在违心,降低了自己的格调,而沦为供人驱使的刺客之流。
也许荆轲到了此时,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接受了田光以死相托的胁迫,承诺了替人行刺,而且是替太子丹这个不甚高尚的人去行刺,受其驱使。
于是就有了这次为了等“刺杀助理”,荆轲与太子丹吵起来了的事。这是积累已久的两人之间矛盾与张力的总爆发。
荆轲对于受命行刺的事,虽然已经无从反悔了,但不妨借这次机会叱责对方一顿来撒气。叱责完了,他也不再继续等自己的“客”了,也不给太子丹以反悔(让荆轲继续等“客”,以提高刺杀成功机会)的机会,而是立刻动身,在人手配置不适宜的情况下好歹去行刺,成败不问。这是一种消极的态度,造成了荆轲冒死履行自己承诺的事实,而燕太子丹的大事也未必足以成的结局(但我有死而已,也是对得起你的了),体现出对太子丹控制的一种消极反抗,维护了自己士人的人格独立。
荆轲临行在易水河畔,那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绝唱,里边也包含着对太子丹的消极反抗和不满情绪。这句话里没有对胜利的承诺,而只是说“我这个壮士,却只能一去不还了,这是多么凄凉啊,白向秋风寒水里送命罢了”。带有无限自怜、自怨和怨望的意思。
荆轲、太子丹这两人的结合,是一场历史的错误,是一次错误的结合。太子丹选的,应该是秦舞阳这种只为赏金而卖命活动的、不思考什么形而上的问题的老百姓出身的人。而荆轲是一个士人,所谓士人,就是祖上带有一定的高贵血统,身上含有一点小资情调,生活破落在民间底层但心志高昂仍然在洁白云霄的人。这样的人,最终是不适合去附于刺客者流,供一小撮王族势力所驱使卖命的。
终于,太子丹与荆轲之间的矛盾积累,爆发了,体现为临事互相构衅,彼此负气而动:前者催促后者,后者叱骂前者,并且赌气不作深入交流,放弃等人(“客”)想法,不作积极准备,消极立即出行(不以成事为目的,而以履约不愧我心为宗旨),这就注定了刺杀的最终失败。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句话,笼罩其间全是不祥的阴影和对命运的感叹。两人间的张力已经跃然纸上,裂痕非常表面化,这样的刺杀活动,临事数击不中,有辱使命,亦不奇也。
六
易水河边,由于得力的“刺杀助理”没来,于是秦舞阳就进去充数了。秦舞阳沐猴而冠,站在荆轲身后,充当了刺杀助理,手里端着一个木匣子。身旁流动的,正是秋天的易水河。匣子里边装的,是樊於期可怜兮兮的人头。
给这“刺杀二人组”饯行的,是太子丹及其宾客。众人皆白衣白冠,这是给死人送葬的打扮,是给荆轲催死呢。
荆轲的农贸市场好友——高渐离,从后背取下自己的小提琴——也就是筑,我在博物馆看过,样子和小提琴一样,就是肚子瘦得多。他把筑置于白石之上,取了一个弯曲的尺子,击弦击出一个变徵之声,荆轲相和而歌,曲调悲凉,宾客闻之,无不悚然垂泪涕泣。高渐离琴艺的艺术感染力,实在了得啊。
荆轲是怎么唱和的呢?——古人唱歌跟现在不一样,特点是几乎听不出什么词儿,它要求“声中无字”,吐字完全融合在乐曲中,听不出具体的字,而只有清浊高下,转腔换字之间没有疙瘩,仿佛一串珠子。还要“字中有声”,就是每个字要拖长了声变幻着调子唱。总之,你基本听不懂他在唱什么意思。但是这种曲调和荆轲的声响,足以让人唏嘘感叹。
古人后有咏荆轲事:“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岂不壮哉。
秦国到了,金色迷离的阳光从巍峨的咸阳殿角打着徘徊,文武百官和列国使节盛集两列,荆轲、秦舞阳在宣呼声中趋近殿下台阶,偷眼向殿上看去,殿上正是秦王政。他脑袋上带着冕,像个博士帽,只不过是前后伸的顶板。秦王政坐在漆器涂彩的几案之后,胸前抱着剑。
为什么说是抱着剑呢?当时流行把剑挂在腰间不假,但悬挂的点比较偏低,接近剑中段,这主要是因为当时喜欢席地而坐,一旦挂的点过高(靠近剑柄处,像后代那样),则剑在人下身悬着,坐下就不舒服了,而且压在屁股后面,看不见了,显不出威严了。所以当时剑的挂点比较低,接近剑中段,使得上半截剑悬起比较高,都支棱起来,剑柄一直耸到了左胸前,所谓长剑拄颐(都快支到脸上了),这样坐着很能体现贵族的气派。特别是剑很长的话,就支棱得更高,更气派了。平时坐时他可以用左臂夹住剑身,左手反握剑柄,形如抱物,故谓抱剑。这种气派的姿势却不实用,主要是拔剑不容易。这是因为,剑鞘在腰带上的悬挂点在剑鞘中段,拔剑时,身前的剑的部分太长,于是就不好拔。如果剑体本身又偏长的话,就更不好拔。
刚好秦王政佩的就是长剑,古书上说叫“神武扶揄长剑”。所以秦王政后来仓促之间更拔不出剑来。在群臣的提醒下改用“负剑”的办法,就是把剑体转拧到屁股后面去,进一步开阔右臂在体前可延展的空间,才把剑拔出来了。这就告诉我们,好看往往不好用。
这时候,出意外了。“刺客二人组”中的秦舞阳先生,突然临时掉链子了。他看见秦王政长剑拄颐,高坐在几案之后,殿下又有两旁武士,佩剑执戟者甚众,都是彪形大汉,自有一番威严和严厉,庭中又列有近卫军步骑车阵。秦舞阳突然脸色苍白、牙关紧咬、嘴唇发紫、双膝发抖、小便失禁!
秦国群臣看了,十分诧异。荆轲连忙回头对秦舞阳笑了一下,表示叫他镇静,同时做出笑话他的样子,然后上前两步,对秦王政说:“臣的副使情商不高,是北方蛮夷的边鄙之人,没见过天子,所以振恐。请大王稍稍假借,允许他捧物而上,完毕使命于您面前。”
这里我们注意一个细节,史书记载荆轲捧的是樊於期的人头,秦舞阳捧的却是地图,里面卷着见血封喉的匕首。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按荆轲的布置,仍然是让秦舞阳主刀行刺,自己在旁边吆喝。原本是荆轲一直等的“客”主刀行刺的,现在换上了秦舞阳这个尿裤子的替补。
看得出来,不管是让“客”主刀,还是秦舞阳主刀,荆轲一直没有把自己定位于一个武士角色。他是一种精神侠,接近文士,武功不怎么行,但是脑子善于策划,情商高,善于应对大场面。
秦王政说:“取副使所持地图。副使在阶下等候!”——这下好了,秦舞阳不能上去了。如果秦能上去的话,荆轲还有戏。这个副使其实比正使能打。
荆轲一下子落单了。秦舞阳不能往前走了,停在殿下。荆轲只好转身取了秦舞阳手中的地图匣子,硬着头皮自己上殿去了,待会儿自己挥匕首了。就像一个从来没杀过猪的人,由于死了张屠户而不得不自己下厨房。
秦王政说:“你且起来,取了地图我看。”
通常,物品应该通过秦王政旁边的侍者转呈到秦王政案上,但是秦王政看荆轲仪表堂堂,言语得体且明晰,就不把他当外人,于是心血来潮叫荆轲近到自己身旁,拿图上来。
荆轲于是站起,取了匣中地图的卷,上前呈给秦王政。
秦王政眼睛瞅着地图,急急地两手把着接过来,置于案上。然后秦王政当即展开地图,低着头看,终于“图穷而匕首见”,露出地图卷最里边的那把匕首。下面的情节非常惊险,我们分镜头再现一下当年荆轲刺秦王,性命相扑的情节。
1.荆轲左手把住秦王的衣袖,右手抄起地图卷中最后露出的淬毒匕首,直椹秦王政前胸。
2.秦王政“耶呵”一声惊起,右袖猛往后撤。
3.荆轲手劲不够,居然被秦王挣脱袖子,袖口自裂。
4.同时荆轲右手匕首刺空,秦王政惊厥而起。(荆轲左手手劲不行,右手速度不行。这是荆轲第一次丧去良机而失误。)
5.事起突然,群臣惊愕,目瞪口呆,殿下武士无诏不可登殿。
6.秦王政按剑而拔,剑长,拔之不能出鞘。
7.秦王政放弃拔剑,环柱而走。
8.荆轲环柱而追之,但是追不上。(这是荆轲第二次丧失良机。这也说明荆轲腿脚也不够快,如果跑得快,只要扑在秦王政身上,用毒匕首划破他的哪怕一点皮肉,老秦就完蛋了。可惜荆轲居然追不上。荆轲好像一个语文老师,打架不是他的特长啊。)——另外注意,这两个人都是光着脚只穿袜子跑的,当时殿上不准穿鞋。
9.有一圈,由于秦王政绕柱跑得太快了,反倒差点追上了荆轲,差点和绕着柱子追他的荆轲撞了个满怀!
10.俩人在乱追过程中,秦王政回身,“以手共搏之”——就是说,徒手和荆轲格斗。荆轲拿着毒匕首,但还是划不破徒手的秦王!
11.秦王政接受殿下群臣提示:“王负剑!王负剑!”——遂把剑身竖立,平行移动到屁股后面,右手从头顶弯到脑后,握住剑把,像大侠那样,成功拔剑而出。
12.这时候该荆轲逃跑了。秦王政举着宝剑,与荆轲对决。这时候荆轲也不算太吃亏,虽说宝剑一寸长,一寸强,但匕首还一寸短,一寸险呐。可是荆轲的匕首根本不敌宝剑。秦王政一剑击断荆轲左大腿——老秦力气很大啊。荆老师站立不稳。
13.荆轲一看没戏了,飞出匕首抛射秦王。
14.匕首不中秦王,中柱。(荆轲的准头也很差,第三次失误。总之,荆轲左手力度不够,右手准性很差,两腿速度不够,右手直刺出击速度也慢。)
另外,荆轲的匕首击中的是柱子,也说明秦王政是在柱子附近,说明秦王政非常善于利用掩护物进行逃避和进攻。即便他拿着长剑进击荆轲的时候,一直也没有离开柱子作掩体。这说明秦王政懂得剑术和格斗。其实,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人单靠双手就已足够制敌了(打掉兵器,拗断对方脖子),荆老师拿把淬毒的刀子比划了半天竟然连秦王一点油皮都没擦伤,三次失误,自己大腿被刺。这个刺客的剑术,实在是太不及格了。
15.秦王政复从柱子侧出来,连击荆轲。荆轲被八创。
16.荆轲没戏了,箕踞以骂——又使出了骂太子丹的本事。这次更加厉害,是翘着前腿骂的。荆轲边骂边自我解嘲道:“事所以不成,是因为我想抓活的,挟持你,逼着你立下退还侵地,得到契约以报太子!”
荆轲遂被秦王左右上前杀死,事后肢解。秦舞阳是当场毙命于殿下,还是事后审判处死,未知。
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惜乎荆轲剑术不精,腿脚不灵。但他视死如归,以弱搏强,提一枚匕首击打秦廷铜柱的声音,永远呼啸响应于历史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