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吃过汤药,自己驻着拐杖出了内殿,想到院子中去透透气。
却看见路上几名宫女行色匆匆,都是一脸的惶恐害怕。
郑骁阳转身问跟着自己身后的一名小太监是怎么回事,小太监吞吞吐吐,却不敢如实相告。
郑骁阳也不逼他,便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小太监害怕的在后面叫他,他也只是不理。
宫中上下都知道这护国大将军拼死救了皇帝陛下的命,现在又与皇帝陛下同吃同住,看见他都是毕恭毕敬。
到了养心殿外,门外的侍卫向他行礼,他摆摆手,靠着门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瑾阳似乎是在发火,他狂暴的将案几上的一应折子都挥到了地上,指着下面跪着的朝臣大骂。
郑骁阳探出半个头,看见刑部的官员跪在首列,都是双手伏地不住磕头。
“郑将军……”郑骁阳的肩头被人一拍,他回过头去,看见是赵公公,脸上带着些许的歉疚。
“赵公公,陛下这是在发什么火呢?”郑骁阳问。
“冀王死了……死在了刑部的大牢里,据说是自尽!”赵公公说道。
郑骁阳听了,抿着嘴不说话。
他知道瑾阳的秉性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这么久了,他一直没有处置瑾瑞,其实就是一直在矛盾。
怎么说这瑾瑞同他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因此就算是曹锦程被那苗疆的毒人下了蛊虫自己乖乖回到京城面圣时,将他与瑾瑞勾结行刺瑾阳的事情说出来之后。
瑾阳也只是当场斩了曹锦程的头,对于大牢里的瑾瑞,却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而今瑾瑞自杀了!瑾阳心里应该松了口气吧,他一直梗在心里的那根刺取了出来,他为什么还要发脾气呢?
“冀王自尽,陛下虽然不痛快,可也不到于发这么大的火吧?”想了想,他又转身问赵公公。
“这……”赵公公欲言又止。
郑骁阳心下一沉,“赵公公旦说无妨!”
没想到“扑通”一声,赵公公竟然跪了下来,郑骁阳赶紧弯身将他搀扶起来,“赵公公,你这是干嘛呀?”
“谁在殿外?”须弥座上的瑾阳听到殿外的声响,大声质问道。
“回陛下,是郑将军和赵公公……”
瑾阳一愣,暗暗叫苦,“宣他们进来!”
郑骁阳和赵公公进了养心殿,跪下行礼,瑾阳念着郑骁阳身体初愈,便要赐坐给他。
郑骁阳连连摇头,“堂下跪着这么多大臣,我怎么好独个儿坐着,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瑾阳一笑,命官员们全部站起身来,另外赐了座给郑骁阳。
“陛下,我刚才听说,冀王自尽了?”郑骁阳落了座,直接问道。
瑾阳脸色稍变,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陛下节哀顺变,此等忤逆作乱的王子,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他自作孽,陛下万万不可为了此事伤神呀!”
瑾阳点点头,张了张口,重重叹气。
郑骁阳一看他怎么跟赵公公一个表情呢,心里头的狐疑更甚了。
“骁阳……”瑾阳自须弥座下走出来,郑骁阳赶忙站起身。
瑾阳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臂,“冀王自尽的消息传到宫中,按理当通知他的妹妹……”
郑骁阳一听,顿时明白了两人的犹豫是从何而来。
“瑾瑜她?她怎么了?”
“她听说自己的哥哥自尽了……于是便……吊死在流华宫里的桃花树下了……”
“啊!”郑骁阳只觉胸口被人重重一击,“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来人!快来人!扶郑将军回宫!”瑾阳大叫,朝堂之上顿时乱作一团。
郑骁阳回到后殿,躺在床榻之上,闭上眼睛,眼前尽是他第一次看见瑾瑜的情景,那时候她也不过十四五岁,缠着他要他教她舞剑。
他还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眉眼弯弯,嘴唇边有两颗小小梨涡,“骁阳哥哥,骁阳哥哥,你对我最好了,我哥哥都不带我玩……”
耳边似是又回荡起瑾瑜那清脆甜美的声音,郑骁阳觉得心里疼得厉害。
他一生未曾负过谁,想起那夜自己伏在昏睡的瑾瑜耳边说,等这一切结束了,便带她离开皇宫,认她做妹妹,再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风风光光的嫁了……
可是如今,伊人却已经香销玉殒了。是啊,他郑骁阳这一生未曾负过谁,却只负了这个叫做谢瑾瑜的女子!
“骁阳……”外面传来瑾阳的声音,郑骁阳慢慢坐起身来。
“骁阳,你没事吧?我本来封锁着消息,想晚些时候再告诉你,没想到你自己竟然听到了……”
郑骁阳凄然一笑,“瑾阳,我想回去了……雯清和钏儿在等我,我想回家去!你放我走吧……”
瑾阳瞪着眼睛,“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呀!你想走,随时可以走,我什么时候说不放你走了?可是你也听太医说了,你的身体尚未恢复,不宜长途跋涉,而且每天都要吃药泡药澡,回去了,你怎么办?”
“呵呵,你放心吧,雯清会顾我周全的!瑾阳,我只想问你,你把钏儿给我,你后悔吗?”
瑾阳低着头,想了良久,抬起头来看着郑骁阳的眼睛,“你是我的手足,便同我本人一样。我的女儿,自然也是你的女儿……骁阳,我不后悔!”
“好!”郑骁阳重重握住瑾阳的手,“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让我回家吧……”
天气渐热,李雯清最近多了一项活计。
李钏儿长高不少,从前的衣裳都穿不下了。她得给她做几件夏服,眼看着郑骁阳也要回家来,他的夏服也得早些准备好。
因此李雯清每天除了做绣活给李钏儿做饭外,便开始剪剪裁裁,缝缝纳纳。
对于她自己来说,好似多了皇帝义妹这个身份,并没有什么影响。可是对于村子里的其他人,却不同了。
每日里李雯清只要出了屋门或是倒水或是做饭或是喂鸡,便能看见栅栏外站着三三两两的村民,看见她全是一脸讨好的笑容,有些还拿了家里的鸡蛋和果匣,说要把自己家的小子说给李钏儿!
李雯清哭笑不得,只得将院门锁住,就算屋门,也很少出了。
此刻她坐在窗下缝制夏服,抬眼看见李钏儿蹲在鸡窝旁,“小黄!不许偷吃小白的包谷粒!小白,你太弱了,你要多吃些!小黄,你可真没有我以前养的小黄乖巧听话,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
李雯清失笑,又低下了头。却又听见吴嫂隔着院墙叫李钏儿,口气里带着讨好,“钏儿呀,你饿不饿?吴妈妈刚摘了新鲜的黄瓜,喏,已经洗干净了,快过来吃一根!别在那毒日头底下蹲着,再把丫头晒坏了!”
李钏儿身子动了动,却不见她回应。李雯清放下手里的布料,想着要教训几句,虽然这吴嫂爱传个风言风语的,到底也是个好人。再说这隔壁邻居住着,闹僵了总是不太好。
李雯清刚刚站起来,却看见李钏儿跳起来便往外面跑。
李雯清吓了一跳,拉开屋门一看,看见她正环着一个人的腰,那人慈爱的抚着她的头发,正小声跟她说着什么。
听到门环响动,那人抬起头来,李钏儿也看着李雯清,叫道:“娘,你快看呀,爹爹,是爹爹,爹爹回来了!”
李雯清突然便迈不动步子了,这大半年了,每夜每夜想他的时候,想着再要见面,一定要说许多许多的话,有那么那么多的话要说呢!怎么此刻这人就在眼前站着,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呢?
李雯清捂着嘴巴,身子颤抖,眼泪汩汩而下,却不敢往前走上一步。
郑骁阳清瘦了许多,他拥着李钏儿慢慢踱到李雯清身前,握住她的手说:“娘子,有饭嘛?我想吃抻面鸡汤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