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江,一草一木都那么令人赏心悦目。
这样一个美好的季节,却没给上官云天带来什么好心情。
这天上午,身为清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的上官云天正在参加本省一个年轻作者的作品研讨会。研讨会开始没多久,他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他拿出来一看,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便按下了忽略键没接。刚把手机放进兜里,手才从兜里出来一半,手机却又在里面震动开了,拿出来一看还是刚才那个号码。上官云天只好按了接听键,没想倒是方芳。他立刻感到自己的头大了一圈,借口正在开会,敷衍了两句就挂了。然而,他的心情却被破坏了。整个上午都觉得头脑发胀,思路零乱,该他发言时,只草草地讲了几句便收了尾。
自从接了方芳的电话,上官云天的头就不舒服,本以为中午休息一下会好些,可是不但没有,头疼的反而更加厉害了。
上官云天坐在办公室里头痛欲裂。开始他忍着不吃药,只是隔一会儿就往太阳穴及头顶抹些风油精。但是,以前对他很灵验的风油精,今天在却怎么也不起作用。他无法再忍耐,只得吃下两片去疼片。可半个小时过后,头痛症状依然没有减轻。
他看看表,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便给秘书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不太舒服,要先走一会儿,有事让他支应一下。秘书问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看,他说不用,就挂了电话。
上官云天的家远离喧嚣的市中心,是一幢依山傍水、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这幢小楼东面约三百米处,是清江军区大院,两者之间,一条南北走向的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直通晶莹湖。小径两边是大片草坪,草坪上种着粉、白、黄、红各种颜色的月季花,还有修葺成蘑菇形、菱形等形状的小叶黄杨点缀;两侧的垂柳直到小径的尽头。春天到来之时,绿叶鲜花相映衬,艳丽如流,翠绿欲滴,而那抽着嫩绿的小牙、摇曳着站立在小径两边的垂柳,更给姹紫嫣红的春色增添了几分浪漫情调。
那年,上官云天和方芳刚结婚不久,他的长篇小说《朝天阙》被改编成同名电视连续剧,得到了一笔可观的酬金。当时,他问方芳这笔钱干什么用,方芳似乎想都没想脱口便说:买房!她说她早住够了部队的公寓房,洗手间、厨房巴掌大,洗个澡、做顿饭能把人憋死;还说不要楼盘房,要买一套独门独院、远离城市喧嚣、又有安全感的宅院。按照这个目标,他们便开始选房,选来选去,方芳看中了这幢和清江军区大院毗邻、造型玲珑、结构独特,又有车库的小楼。她虽然不喜欢住部队的公寓房,可愿意自己的居所附近有驻军,觉得和部队为邻安全。房子从装修设计到家具购置,方芳一人全部包揽。她不让上官云天插手,她说这方面他是外行。方芳不愧是学建筑设计的,整所房子、院落,被她设计的既温馨又气派,既典雅又现代。
上官云天在自家的黑色大铁门前踩了一脚刹车。车停下了,但他却不急着下车,坐在那里默默地沉思。
今天,方芳的身影不止一次地在他脑海里浮现,是她上午的电话引起的条件反射吗?两个人从开始闹离婚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两年来,他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回忆过她的音容笑貌。弟弟上官云飞一直希望他和方芳能够重返鸳梦,并一直为玉成此事不遗余力地做他的工作,但他不给弟弟这个面子,从没有松过口。
上官云天在车里坐了好大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打开车门下了汽车。他走到那扇黑色的大铁门前,取出钥匙把门打开,然后重又回到车里,将车开进院子。
上官云天走进客厅。这时,下午的一抹斜阳正透过落地窗射进来,形成一道斜着的光柱。上官云天看到光柱里有无数的细小灰尘在飞舞,他又环顾客厅四周,不由得紧皱起眉头。他似乎第一次感到这个家是如此脏乱。沙发、茶几和电视机等物件上,到处布满厚厚的灰尘,落地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摆动,毫无生机地戳在那儿;那盆原本绿盈盈的滴水观音,叶子发蔫,耷拉着头,没有了以往的晶莹剔透;名贵的、紫红色的香脂木豆纯木质地板上,一层厚厚的灰尘遮盖了它原本的幽亮……唉,一切都令他感到冷清,一切都让他鼻子发酸,
一切又都让他觉得自己活的是如此失败。
他又无奈地发出一声轻叹,然后慢慢地向楼上走。自从有了要同方芳离婚的念头之后,他曾一度想把这幢小楼卖掉,这里留有太多方芳的痕迹,那些痕迹总是让他难以忘记自己蒙受的耻辱。然而,他迟迟下不了决心,因为他也很喜欢这幢小楼,尤其是这楼的位置,使他可以天天看到军营,看到出入军营的官兵。离开部队,能够经常看到曾经熟悉的一切,便成了他怀念军营生活的美好寄托,每当看到军区司令部大门口军姿严整、持枪站立的士兵,他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仿佛自己仍是一名军人。
平日,上官云天很晚才踏进这个院落,即使没有应酬,他也会在办公室拖到很晚,回来草草一洗便睡。因此,房屋的脏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地刺激过他。噢,曾经令人羡慕的小家,曾经有过的一切,早已成了远去的梦。
上官云天原以为自己对方芳不再有所谓恨、所谓爱了。可直到今天,上官云天才明白,方芳这个名字仍然像蝎子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使他永远无法忘记自己蒙受的耻辱,以及因她而舍弃的一切。
走进二楼那间朝阳的卧室,上官云天便身心疲惫地一头躺到床上。卧室里的一切和六年前方芳赌气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些灰尘。这是间布置的极为雅致的房间。房间的色调和客厅不同,客厅是凝重的板栗色,而这儿,明快的白色主宰着一切。白色大床放在高级的米色纯毛地毯上,显得非常豪华。房间的另一半有一张做工相当精致白色梳妆台,上面摆放着一个镶有上官云天和儿子合影的照片;推拉门把卧室和阳台隔开,阳台上,一个玲珑小巧的白色圆桌上面,摆放着一个精致的景泰蓝花瓶,瓶内插着一束金黄色的向日葵绢花,两把白色的休闲软椅分别放置在圆桌两边。
上官云天打量着一切如旧的房间,一缕酸楚又掠过他的心头。婚姻留给自己的,除了一腔耻辱、一怀愁绪,除了说不出的失败感,还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