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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这天散步前,阿候阿芳没在平时等他的房角站着。老娃子冲他挤挤眼,带着笑意用手摸摸右耳垂——他已经懂得摸右耳是指女性,也就是他唯一能接触到的女性阿候阿芳。笑意的眼色是表示她心情很好。

他随老娃子出了院门,见她跟那个小娃子拉着两匹备好的马站在山坡下。她手里摆弄着一支卡宾枪,对他说:“上马。”并把一根缰绳扔给他,瞧着他跨上马背。她也上了马,打了一鞭,在前边领着一直跑出寨子,他的马跟在后边。小娃子尾追他们赤脚跑在最后。

跑了一程,远离开寨子,进到一片较开阔的山谷,她把马放慢。他追着问:“上哪里去?”

她举举枪说:“去枪毙你!”

他说:“枪毙我还用跑这么远?”

她说:“你是文明人,要找个好些的地方。”

她勒住马翻身跳下来,占旺元也跟着下了马。他伸展一下身体,深吸了一口清凉芳香的空气,精神爽朗许多。看看四周,这里还真是个“好些的地方”。右侧是缓坡,坡地上种了些荞麦、油菜。荞花姹紫,菜花嫩黄。而衬在这黄紫之外、之后、之上、之下的是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的绿色。左侧正对面是一座高山,与他们之间隔着一道**,谷中飘浮着一缕白云,白云似纱似棉沿着山谷伸展,弥漫。

小娃子追上来捡起两根马缰,把马拉到远处一片草地上去。

阿候阿芳在草地坐了下来,古旺元故意问道:“我该坐哪里?”

阿候阿芳指指脚下的白云说:“随便,你坐到那里最好。”

古旺元笑着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树上传来几声鸟鸣,像是一对,一声吱吱,一声格格。太阳从对面高山的侧旁露出一道光,把眼前景色分作了两半,一边披上金色,光彩耀眼;一边隐在暗处,柔和幽静。古旺元不经心的眼睛触到她身上,不觉心中一震。这么容光照人!跟她身后的花,头上的树,脚下的云,像是融为一体,又像是争强斗胜。她新换了一件淡蓝小袄,斜披着墨色闪光的毛织披衫,下身的百褶裙用多彩花布拼镶,随身形弯转流动,如一弯漂着花瓣的溪水。头戴着琥珀串,项挂蜜腊珠。乌发与白云相映,红颜与山花争色。弯眉下一双杏眼,顾盼神飞,笑靥间两片芳唇,启合扰人!

责打娃子时留下的凶狠傲慢、女夜叉形象,刹时烟消云散。他痴呆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忘了身在何方,心在何处。

她忽然格格地笑起来。笑声使他的魂又归了舍,但仍似醉似醒,问道:“怎么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这人好呆哟,直着两只眼,好吓人!”

他完全清醒过来,解嘲说:“吓人?还有叫你害怕的东西吗?”

“我不怕人,可是怕鬼!刚才你那两只眼睛就像是两颗鬼火,要把人都烧着了。你看啥子嘛?”

“我看你!你很美,像这山,像这云,像这些花……”

“还像这些石头!”她接着说:“又丑又硬。”

他善意地笑着说:“丑可不丑,硬是真的,硬得叫人打冷战。不过不是所有的时候。”

她的脸色暗了下去,肉感醉人的嘴唇也紧闭了起来。

他发觉失言了,心里有点忐忑。

当她再抬起头时,脸上竟带了几分从没见过的感伤。

“人心都是给打磨硬的!”

显然这不是对着他那句话来的。他便宽解她说:“你不就是在学校受到些刺激吗?那算什么

,我受过的歧视,欺辱比你多。”

她摇摇头:“那些人只是叫我生气,气极了我抓住他们连打带咬,把他们魂都吓掉。别看他们装得了不起,一动手他们光会叫妈!”

“那还会有什么事能折磨到你?黑彝大小姐,不愁吃穿,一呼百应,你还有什么难过的关口?”

阿候阿芳眼睛瞧着对面山峰,一语不发。几声鸣叫,有两只斑鸠从树上飞起,她举起枪稍一瞄准,一只雄斑鸠应声落入了山谷。

古旺元被她的枪法震住了,叫了声好。

另一只斑鸠在惊慌地盘旋,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叽叽叫着寻找它的伙伴。

阿候阿芳把枪递给古旺元说:“打下这只来!”

古旺元说:“好可怜的小鸟,你打死了另一只,就放过这只吧!”

阿候阿芳说:“好一个善人,可是给你烧的肉,你还不是都吃下肚了!”

古旺元想起确实有一天老娃子端来的饭食里有一只烧糊的鸟,他以为是雏鸡或是鸽子。没有盐,吃不出滋味,他还为此很可惜。

那只雌斑鸠还在盘旋,阿候阿芳催他:“打嘛,打嘛,看看你的枪法!”

古旺元被怂恿得只好举起枪追随那鸟儿瞄准。他虽然当过兵,但并没真正使过枪打过仗。砰的一枪打出,把鸟儿吓跑了,对面山上一棵根本不在瞄准线上的大树掉了几根枝叶。

阿候问道:“你就这样的枪法?是故意放那鸟儿一条活命吧?”

古旺元觉得在这姑娘面前太丢丑,便含含糊糊地说:“已经死了一个,何必再伤害另一个?”

姑娘摇头说:“你才是害了它,孤零零地活着,比死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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