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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大家休息了一天。王庭芳上了年纪,又要考虑下一步的行动,便足不出户,边和部队领导闲谈边休息。年轻人耐不住寂寞,说是昨天过河时光感到紧张,未来得及好好观看一下大渡河,便由朱铁铮陪着去看大渡河。

雨虽停了,但天还时阴时晴,大片大片的云在天上急速地飞奔,风中还带有水气。

站在大渡河边,朝西望去,两岸高山断壁悬崖,直插云霄。往东望去浊流浩荡,蜿蜿蜒蜒,远远地消失在群山夹谷之中。南北两面都是一层青山套一层青山,峻岭之外衬一列峻岭,最后那道山岭全都为云雾围绕,看不见顶峰。大渡河为界,两岸山色截然不同。河北岸山上全是红土怪石,以红色为底中间夹赭石青绿本色。而大渡河以南则回复了大湘北麓的景象,植被茂密,树绿花红。往西看大渡河两岸的山,一座座都像拔地而起,直插云霄。真格是“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遂,石水崖转万壑雷”“黄鹤之飞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朱铁铮指着那白云深处一座山说:“那边就是安顺,石达开全军覆没的所在!”

他们正看得出神,听到几声号子声,只见一个船夫正把一艘小船往岸边树桩上捆牢,从船上抽下两只桨,扛在肩上登上堤岸。那人给部队当过向导,认得朱铁铮,就跟朱铁铮打了个招呼说:“同志哥,这天你还看水景,你好安逸哟?”朱铁铮说:“我是陪客人,他们要看一下大渡河。看看当年太平军勇士的遗迹……”说到这里朱铁铮感到失言,把下边半句话咽了下去。

但那船夫已经被触动了心弦,敏感地接口说:“那还有啥子看头哟。轰轰烈烈几十年,南北转战几万里,一夜之间就冰消瓦解,灰飞烟灭了。”

古旺元听这船夫出口不俗,便说:“我想不会消失得那么干净,总还会留下些遗迹,还不到一百年嘛,说不定还会有他们的后人留在人间……”

那船夫把肩上的桨放下,冷冷地说:“倒是战死在沙场的人倒好些,落得个身名清白。活下来跑散的官兵,由叱咤风云的壮士一下变成了丧家之犬。不少人被彝人抓了娃子,绑进山中卖来卖去,世世代代作牛作马,稍有杵撞还被割舌头,挖眼睛,挑了脚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什么太平军的勇士!连狗都不如了……”

说到这里船夫的脸也红了,声也大了,站在一旁的曲木阿芳把脸转过来,盯着那船夫露出惊异之色。朱铁铮见船夫又犯了心病,赶紧打岔说:“老爹,你一早起就下河了吧?早些回家歇息吧。”

“好好好,我走开,我不会在你朱同志面前讨嫌,你是好人。”那船夫笑笑扛起桨作出要走的模样,却并不动身,又对朱铁铮小声说:“你们是仁义之师,我从心底敬重,才跟你们掏出句知心话噢!”朱铁铮应付地说:“我晓得,你对解放军的拥护都上了报纸,我还不相信你?”那船夫点点头,更小声地说:“记住,太平军不是败在满清鞑子的手下,是败在彝人的手下的……”

朱铁铮想拦住他的话头,古旺元却不识时务,紧追着问道:“石达开是叫四川总督骆秉章押到成都杀掉的,怎么能怪在彝人头上呢?”

那船夫一听头上青筋暴出老高,声音提高说:“你晓得啥子嘛,翼王已经给彝人土司王应元、岭承恩送了厚礼,作了约定:太平军不侵犯彝人利益,彝人保证他们安全渡河。可是后来彝人变了卦,接了骆秉章的秘令,对太平军展开围攻,拖住了太平军的腿,直拖到川军唐友耕的队伍赶到对岸。翼王前进有大渡河和川军拦路,后退有彝人用滚木擂石封山,这才拼死一战,弄得全军覆没,父子二人成了阶下囚,被斩在成都城外。彝人重利轻义,反复无常,是最不可信的。这一点连清朝的官员都清楚。所以他们帮朝廷生擒翼王没几年,四川总督骆秉章就跟成都将军崇实联手对凉山来了次大征讨,把彝人杀了个落花流水!不论谁坐天下,若不把彝人锁在山中,镇在脚下,休想有长治久安的日子……”

朱铁铮听到这里,远远看见曲木脸上变颜变色,方才后悔没有更严厉地把船夫的话拦住。便厉声说:“老爹,我说你早上灌多了黄汤是不是,越说越离谱了?”

那船夫说:“连清朝鞑子也看破彝人是个啥东西了,我是怕你们上当……”

他的话还没落地,曲木阿芳从一旁冲上前来。曲木穿的是列宁服

,那船夫不知道有彝人在场。等她走到眼前,还没觉出惹了漏子。曲木瞪起双眼,用当地的汉话问道:“照你这么说,彝家就没有好人了?”船夫负气地说:“有也不多。”曲木凛然问道:“几年前你的女娃儿叫比布家抓了娃子,是哪个把她要出来还给你的?”船夫听了像迎头挨了一棍,眼睛翻了几翻,撑着劲说:“那倒是一个善心人替我要出来的。”曲木追问道:“那是哪一家?”船夫说:“曲木家呗。我把那家的支头的名字写在了墙板板上,过年过节我都进香,我不会忘他的恩德。”曲木追问道:“这曲木家是彝人是汉人?”船家刚说了“自然是……”三个字,忽然警觉地问道:“你是哪个?要问这些?”曲木大声问道:“我要你讲,曲木家是彝人是汉人了”船夫有点心虚地说:“是、是彝人。”曲木说:“你不说彝家没好人吗?你可是扯谎?”船夫说:“我没骗人,到我家去看嘛,他名字就写在我家墙板上。咦,你是哪里来的嘛?”古旺元说道:“她就是曲木家的姑娘,你说话走板了吧?”那船夫听说曲木二字,用手擦擦眼注视一会,连作揖带鞠躬,并用手轻打着自己的脸说:“我老糊涂了,认都没认得你出来,你是阿芳姑娘?哪个想到你一下长这样大哟……”曲木说:“要认出我来只怕骂得更凶些!”船夫说:“不是的,我老了,一上火说话没有准头……”听到这里朱铁铮笑了起来,对曲木阿芳说:“你不要生气了,他这不认错了吗?”那船夫接下来说:“我认错,我认错。”朱铁铮说:“你的错还没认够呢,我早对你讲过,彝人里有好人,汉人也有坏人。比布家来抢你女娃,给他带路的不是汉人?到娃子市上讲价钱,找买家还不是汉人?是敌人是兄弟,要看他作的事,不是看他属于哪个民族……”

那船夫不管听懂听不懂,一律点头说:“对,对,就是这样。”把曲木反逗笑了,朱铁铮拍了一把船夫的背说:“曲木姑娘也不是真心恼你,是提醒你一声,以后说话嘴上留个把门的,行了回去吧。”那人又向曲木作了个揖,快步离去了。古旺元怕曲木还生气,便对她笑笑说:“你刚才说话可又不像个小姑娘了,挺有分寸,挺讲道理。”曲木脸一红说:“刚才我是叫他气昏了,我不该发凶。他每年都上我家拜年,他心眼不坏,是叫那些坏人气疯颠了。”朱铁铮说:“他父亲就是太平军,被打败后流落在此地,几辈人忍气吞声地作苦力,坏人专抢这样人家卖娃子。他们孤立无助,毫无抵抗能力。所以对解放军是真心拥护,对施恩于他们的人也终生不忘,他说把曲木哥的名字写在墙板上供奉,永不忘记也是真情。”

大家沿河走了一会儿,感到乏了,就返回驻地。刚进街口,远远地就看见那船夫蹲在大院门口一侧抽烟竿。朱铁铮笑道:“你看这个人,确实神经有毛病。怕曲木还生气,又来道歉了。”曲木微微一笑,略现一丝得意之色,快走到门口,船夫起身迎了过来。对曲木神秘地小声说:“姑娘,慢走一步,我跟你再说句话。”曲木说:“不用说了,我不恼你就是。”船夫拦住她说:“你停一下,我有要紧事要对你讲。”曲木就停住了脚。等大家走远些,便问船夫:“你要说什么,快讲吧。”

那船夫向两边看看,见除去哨兵外没别的人,便把曲木往离哨兵远点的地方引了引,问道:“刚才我净说疯话了,忘记问你件事,你昨天随这些人一起过的流沙河吗?”曲木说:“是呀,我从马上掉进水里,差点淹死。”船夫又问:“你出来没带娃子?”曲木说:“带了,他在流沙河为了救我,叫洪水冲走了。”船夫说:“那可是个十几岁小娃子,头上留着天普萨,穿着小裤腿,披个擦尔瓦?”曲木忙说:“是的,是的。你见过他?”船夫说:“昨天早上我撑船送一帮盐巴客过河,跟盐巴客一块过河的有个彝人,拉着一个小娃子,那小娃儿浑身水淋淋,哭个不停。我看着起疑心,趁那个去船头跟盐巴客说什么,我问那娃子是哪家的?他说曲木家。我说曲木家的头人我认识,这个彝人怎么眼生?小娃子说这是个汉人,彝人衣服是才换上的。这人是在河边碰到他的,逼着他跟他走,要听话就领他去找主人,不听话就把他扔进河里去。我想你家在南边越西,不会有娃子丢在河北。所以没在意。刚才碰到你,我觉有点蹊跷了。所以来问问你,看来那正是你丢掉的娃子。”曲木忙问:“他们带他往哪

里去了?”船夫说:“他上岸后就拉着娃子往东山那边走了。”曲木一听急道:“这才麻烦,你快些跟我进来,把这话对解放军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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