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色,众人的面上都浮现喜悦之色。薛棋先是呆呆地跟着众人走了一段路,等回首看到自己离着秀水村越来越远,才恍然大悟平娘是真的把自己交给了这群人。她立刻停下脚步,转身朝着村子的方向飞跑。苏梨琬在她身后抓着她,但薛棋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拼尽全力挣脱她,不顾自己的衣袖被扯碎,一门心思想要回去找平娘。苏梨琬想也不想,紧跟着薛棋跑远。李沨叹了叹气,对宋老爷子匆匆说道:“您和宋清窈先沿着这条路走吧,到了山谷寻一个叫穆建之的人,他会保护你们。”他说罢,便也随着前面的两人离去。宋清窈也想跟着去看,被宋老爷子一把拦住:“你个小丫头别去添乱。”宋清窈有些着急:“可是他们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宋老爷子说:“既然他有熟识的人,我们尽快赶过去叫人过来救她们,这是我们最应该做的。”宋清窈年纪轻,不代表她不懂事。听见阿爷的话,她放弃了跟着苏梨琬她们的想法,扶着宋老爷子疾步奔走。薛棋从小长在秀水村,因此对路径十分熟悉。她拐进一条小巷子,苏梨琬跟着追过来,却不见了薛棋的踪影。苏梨琬恨恨地跺脚,暗自生气。李沨赶来,看见只有她一人在此,内心了然:“追丢了?”“我忘记了她对这里的路熟悉得很,没能及时拉住她。”苏梨琬懊恼地回道,问李沨:“你怎么追过来了?阿爷他们呢?”李沨说:“我叫他们去寻三哥,便过来追你们了。”“现在怎么办?”李沨说:“她肯定是去寻平娘了,不知她先回了赵村长家,还是直接去到朱家。”“我们要去哪里找她?”苏梨琬说:“平娘离开时已经说得十分清楚,薛棋肯定直奔朱家,我们也应该赶过去。”说走便走,二人趁着村子现在十室九空,悄然接近了朱家大宅。其实他们在毁去那珍珠的时候,大长老和其他长老便立即有了反应。在场的众人都听到他们从胸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仿佛被人当胸一刀刺穿身体。他们七窍流血,一句遗言都没有,便立刻没了气息。霎时无人出声,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诡异的场景。只见那颗参天古树从树根出开始崩裂,盘根错节的根蔓刹那间土崩瓦解,从里面渗出血水一样的液体,散发着腥臭味,弥漫整个朱家。在场的众人首当其冲,被这难以忍受的味道熏得连连后退。张西兴的双手被绑住,两个和他比较要好的年轻人趁机悄悄走过去把他的绳子解开,拉着他混在乱了阵脚冲出去的人群中。不多时,那颗参天古树便化为一摊血水,流满了朱家的后院。有人不幸沾染了那血水,脚跟处立刻传来灼烧一般的痛感,他惨叫着想要逃开,却被人群推搡拥挤着,反而向后倒去,一下子跌坐在那血水之中,全身上下仿佛被融化了,很快便断了气。诸人见此,哪里还顾得上救治,几乎是全部乱了套,尖叫声呐喊声不绝于耳,拥挤着出了朱家。古怪的是,那血水流到朱家的大门口,便不再向外流动,即便是不断翻涌,仍未踏出朱家大门一步。不知沉默了多久,人群中有了一个声音:“这,这是山神显灵了啊!”张口的是一位年逾六十的老人,他颤巍巍地跪下,朝着远处的山峦祈求道:“求山神大人怜悯,不要再降下灾祸。”他神神叨叨地说了许多虔诚的话,其余人里面不免有人内心松动,也合着他一起跪下,嘴里念念有词。仔细听过去,无非都是那些奉神敬神的说辞。大部分人是不信山神的,他们虽然也被之前的景象吓得无法出声,但很快回神。有人眼尖,看见张西兴竟然好端端地站在一旁,便惊讶地指着他出声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我们不是把你绑在树上?”他们的确把张西兴绑在了树上,这颗树并不是那颗神秘兮兮的参天古树,而是朱家专门移栽在参天古树旁边的树。当初张西兴和薛棋的父母也是被绑在这种好似为古树护法的树上,被烈火灼烧夺去生命。张西兴听见有人说他,冷冷地瞥过来:“我福大命大,不该死在朱家。”他的话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说到底,几乎
大部分的村民都过来朱家。不管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众人都对张西兴这种本应该就此处死的人,如今却活生生站在这里的这种事实觉得荒唐。当下纷纷开口,指责他早该处死,为何敢违抗命运。还有的直接上前,想要推搡着张西兴继续行刑。张西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哪里肯乖乖就范,因此和他的几个朋友也和那群人互相缠斗。“哥!哥!”远处传来好几声嘶声裂肺的喊声,这喊声愈来愈近,不少人投去疑惑的目光。薛棋的长发随着她的跑动上下翻飞,女子飞快地跑近,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央的张西兴。她眼含热泪,对着他喊道:“哥!”许是多年不曾说话,这声音粗劣难听,但听在张西兴耳中,却无异于天籁之音。他放下手中某人的衣领,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可以说话了?”薛棋狠狠点头,但她只是情急时脱口而出,因此只能勉强开口:“我,都记得。”张西兴原本高兴的面容瞬间沉寂,他拂去薛棋伸过来拉他的手,冷着脸说道:“你快走,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薛棋拼命摇头,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人一把拉住。“这不是村长家的侄女吗?怎么会说话了?”“她叫张二郎‘哥’倒也是对的,不过村长一家为了避嫌没有过来,怎么她出现在这里?”众说纷纭,薛棋充耳不闻,她尽管无法尽情地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可一双眼睛把全部的心思告诉了张西兴。他读懂了,既感到宽慰,又未免不安。大长老等人死了,想必那群外地人把珍宝毁去,可薛棋却回来了。他们口口声声答应自己的事情,竟然全是假的。张西兴握紧拳头,突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求生信念。他不想死,他死了,妹妹薛棋怎么办?张西兴拉过薛棋,带着她想要离开。走出几步便被人拦住,几人重新扭在一处,但薛棋太过柔弱,无法对抗不说,反而是张西兴最大的掣肘。张西兴这边寡不敌众,很快落了下风。眼看着几人被生擒活捉,张西兴张口说道:“且慢!我不明白我犯了何错,为何一定要将我处死?”众人胡乱开口,一时间乱糟糟的,谁也听不清个头绪。有人站出来,他是大长老的孙子朱楠,生的肥头大耳,眼睛随了他爷爷,一副倒三角嵌在脸上,看上去绝非善类。薛棋在看见朱楠的一刹那便吓得瑟缩着往张西兴的身后躲了躲,避开他向自己投来的眼神。张西兴看见朱楠之后,眼底的血色愈发浓郁。朱楠先是大喊一声,使各说各的众人霎时静寂无声,他满意地走上前,对着众人先是挤出几滴泪,作出一副悲怆的模样:“实不相瞒,我爷爷和诸位长老的尸首此刻尚在府内,无法安妥处置。我实在不愿意看见他老人家最后希望处决的人还能逍遥地活着,爷爷只怕死不瞑目。”他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想必大家都知晓,爷爷在世时,我曾经和薛棋定亲。没想到她现在居然和这个张西兴搅在一处,真是败坏风节。”他说到这儿,人群中发出不少惊呼,看来此事并没有太多人知晓。但朱楠不理,径自对着薛棋说道:“我虽然喜欢你,但若是你执意跟着他站在一处,我也无法保你。”“不过呢,”他话锋一转:“你只要弃暗投明,赶紧过来,我便不再追究,今后也会尽快娶你过门。”张西兴听到他这番话,怒从心中起,恨不得将朱楠这个人用刀剁成肉泥。他倒要看看,朱楠是不是全身都像他这张嘴一样,又臭又硬。朱楠越说越兴奋,还待继续,被张西兴开口打断:“你说的什么混话!”他转向村民,诚恳地说道:“实不相瞒,我和薛棋不是他口中的败坏风节,我们是亲生兄妹。”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又是爆发阵阵惊呼。张西兴不等他们消化这个消息,便再次开口:“我和妹妹并不是张家的孩子,我们的亲生父母是十多年前被大长老他们亲自处决的秦行夫妇。”秦行夫妇早先从村外回来,先是投奔了舅舅薛年,也就是薛棋的爷爷,但没想到他们在薛家被大长老带人堵个正着,他们兄妹二人年纪小不懂事被勉强饶了一命,但秦行夫妇却被立即处死。张西兴那时候已
经记事,偷偷跟在大人的身后,不曾想却亲眼见证了这样的一幕。他一字一句地把当年的血泪事实全部讲出,薛棋在他叙述过程里,不断落泪。在场的众人再一次陷入沉默,直到朱楠激动地反驳:“你瞎说!我爷爷一向德高望重,怎么会作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一定是你们爹娘想要对村子做恶事,才会被杀。”若是有些智慧的人,定不会把这件事揽在自己爷爷身上。也多亏了这位傻孙子,张西兴才能放声怒斥:“我们爹娘做了什么事?他大可以像今日这样,召集全村的人来此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何必把他们暗自杀害?”朱楠吭哧吭哧地想不出如何辩驳,还是他父亲朱山站了出来。他之前被血水沾到脚背,被人拉到外侧包扎,听见自己的蠢儿子被张西兴怼地说不出话,自然忍不住站出来。他拨开面前挡道的人,冷笑着对张西兴和薛棋说道:“你们凭着自己的话瞎说一通,可有任何证据说明你们是真的兄妹?秦行这个人我听过,但他在几十年前便偷跑出村,自那之后再无音讯,谁知你们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说辞,用胡编乱造的身世来掩饰奸情?”众人左看看张西兴,右看看朱山。张西兴的说辞包含真情,看上去不似假的,但朱山说的头头是道,也不见得没道理。张西兴握紧的拳头不免更加握紧,他确实没有什么证据。当年的知情人都差不多死尽,物证又随着朱家被血水腐蚀无法翻找。他不回应,朱山面色愈发得意:“看吧,你拿不出证据,我只好把你之前的说法全部推翻,来人,把他们给我拖下去!”他说罢,身后朱家的亲族有几人站出来,想要去绑张西兴兄妹,眼看着又要缠斗在一处,从人群后面响起一声低沉的男音。“慢着!”站在外面的村民看见,惊呼出声:“村长来了!”众人纷纷转头看去,果然是村长张闵带着妻子平娘,儿子张大郎缓缓走来。出于对张闵的信任和敬重,村民自动让开一条通道供他们走近。张闵站定,没有给朱家父子任何眼神,用他一贯的低音说道:“今日之事,我可以为张西兴做证。”朱山没想到一向以大长老唯命是从的张闵居然在他死后立即背叛。他索性和张闵撕开面子,朱山瞪着张闵:“你们是父子,自然会为他说话。”张闵却摇摇头:“我这么多年作为村长,把他们的罪行一一看在眼中,却无能为力,这一次我只是坦诚地讲出事实。”平娘走上前,把手中的一个本子高高举起:“这便是大长老和他那群长老们这么多年做下的事情,你们想要看的,尽管拿去,看看这些事情能不能和你们知道的对上?”其他长老的后辈自然和朱家站在一处,对张闵一家破口大骂,但有人已经从平娘手中接过了书本,翻开扬声念出里面记载的事情。“宣武二百一十三年元日,朱大长老强行发布命令,要求众村民各家每月上供一只活鸡,名曰祭祀之用,实则供给诸位长老生饮鸡血。宣武二百一十三年三月初四,大长老着令村民去帝陵巡逻,朱家人则偷偷潜入帝陵,用祖上传下来的图鉴绕开机关,盗取珍宝。宣武……”他一条一条念下去,朱山额头上的冷汗愈发多。“够了!”他喊道:“都是假的!假的!”只可惜这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的叫喊,根本无法平息众人的愤怒。不知是谁喊了声:“我看他们朱家人才应该被处刑!”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出现了此起彼伏的附和声,群情激奋,众人一拥而上,将想要脚底抹油偷溜的朱家亲眷全部抓住。朱家人自然不肯束手就擒,两派人打了起来。混乱更甚,张闵拍了拍张西兴的肩膀:“放心,有爹娘在,你们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