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切和蔼的僧王,
和我所看见的泰国比丘大大不同,
一见到我们就呵呵直笑,
开朗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他表示:
“中国的佛教是属于北传,
泰国的佛教是属于南传,
其实,南传佛教也好,北传佛教也好,
总是以释迦牟尼佛为信仰中心,
所以中泰两国佛教,不应该有彼此之分。”
没见到僧王前,
我原本一直以为南传佛教并不承认北传佛教,
没想到这位高龄的僧王、慈祥的长者,
却有着这么开明的见解,
顿时让人肃然起敬。
一九六三年六月,泰国国王普密蓬(BhumibolAdulyadej)伉俪莅临台湾访问,政府认为泰王是佛教徒,就发动“中国佛教会”派了二十位出家人至松山机场代表迎接。这二十位代表就研究一个问题:泰王从机舱出来,我们迎接时,是鼓掌好呢,还是和他握手,或者合掌?在我们中国的习惯,很容易分别这样的轻重,但以出家人来说,握手,太现代了;鼓掌,太过招摇,最后决定还是以佛教的合掌为宜。
泰王很年轻,据说只有三十六岁,带着善良美丽的王后诗丽吉(Sirikit)跟我们迎接的人一一合掌,大家也回以合掌为礼。但这一件事情,后来在泰国引起了轩然大波,因为泰国是属于南传佛教,他们认为泰王是一位在家人,我们中国的出家人不应该向他合掌;但是在中国北传的佛教里,合掌并不是跪拜,而是僧信之间很平常的相互为礼。
与泰国、韩国、柬埔寨、斯里兰卡等国家长老法师会谈
说到泰王访台,佛教是从七世纪的时候从斯里兰卡传到泰国,世界上宗教的传播,大概都要两三百年之久,才能慢慢地成为全国接受的宗教。而泰国在十三世纪素可泰王朝(SukhothaiKingdom)第一世国王把佛教推广到全泰国后,才真正开始举国信仰佛教。
泰王访台后,为表示友好,希望能够相互访问,因此泰国便向台湾政府邀请佛教界前往访问。“中国佛教会”接收到讯息后,当即组团,而访问的名单里面,并没有把我列入,但是国民党中央党部觉得我应该参加,特地办了两桌素斋请佛教会的人士,希望能将我列入访泰的名单里面。
党部通知我要和“中国佛教会”理事长白圣法师见面,他是出访团的团长,那时候正值他在临济寺传戒,我前往拜见,他一脸严肃的表情,向我说道:“要访问什么地方、什么人,你去准备吧!”
我当时一愣,不明所以地回问:“白老,我以什么身份去准备这些?”
台湾佛教访问团访问泰国,泰国教育部部长蒙銮遍亲自接待(一九六三年七月一日)
“党部叫你做秘书啊!既然做访问团的秘书,你就去作业。”
虽然我和泰王同年,那时候也是三十六岁,但是说来惭愧,我对国际的知识非常肤浅,“中央党部”光说访问东南亚,到泰国、马来西亚、日本、印度等国家,但是东南亚在哪里?我当时都不太清楚。
尽管我来台十年来,出版不少的书籍,如:《释迦牟尼佛传》、《玉琳国师》等,在马来西亚、新加坡销售至少几万本,除此之外,我就不甚了解其他国家状况了。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一个团体出访,不是那么简单,还要那个国家驻当地领事馆签证同意,我们才能成行。
我经过一番研究,把访问定在泰国、菲律宾、日本、马来西亚、新加坡和香港等地。办理签证的时候,我们的泰国签证、日本签证很快就拿到,但是,最想去的印度,却杳无消息,没有音讯。
出发的日子,六月二十六日很快就到了,经过各家信徒热烈地在松山机场欢送,我们坐上泰航的飞机,于上午十一点五十分起飞,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坐飞机,因此时间记得特别清楚。我们这个佛教访问团一共只有六个人,团长白圣法师、副团长贤顿法师,团员有净心法师、朱斐居士、刘梅生居士,我则担任秘书兼发言人。照理说,政府应该有一笔费用补助我们出访,而朱斐、刘梅生居士他们都免费参加,只有我自费出了几万块的飞机票钱,但是大家能出访,总是欢喜的事情,也不太去计较这些了。
泰国的时间比台湾慢一小时,我们飞行三个多小时后,在泰国时间下午三点十分左右,飞机在泰国廊曼机场降落,现场两千多位的比丘,整齐地排在飞机场,表示对我们的欢迎。后来我才听说,泰国比丘从未到机场去欢迎什么人,我这时候才知道泰国政府是以国宾之礼来接待我们。
此次访泰的日程,是由泰国宗教厅安排,因此,宗教厅希望我们住在泰寺,而泰国的华侨佛教社则坚持我们要住在华侨佛社里;最后,我们便被安排住进华侨佛社中历史最久的中华佛学研究社。
中华佛学研究社是一个居士的社团,房子内部设计就像寺庙一样。据说在泰国一共有十五个这样的佛学社,如大光佛教社、龙华佛教社、莲华佛教社、光华佛教会等。中华佛学社跟我创办的佛教文化服务处经常有往来,他们常在服务处请购佛书、佛像、陀罗尼经被等,彼此信件联系频繁。
因为与他们有来往的因缘,因此中华佛学社的总干事杨乘光居士,对我们全团的到来,特别的热心接待,整个佛学社三层楼就成为我们临时的居家。而泰国政府也非常重视我们此次的拜访,为了顾及我们的安全,在访问泰国两个礼拜当中,中华佛学社门口每天都有四个警卫站岗保护。
我还记得,当天下午的记者招待会,有数十位泰国各报的记者来采访我们,有一位记者突然提出抗议,质疑我们在台湾迎接泰王时,怎么可以对在家的信众合掌为礼?对他们来说合掌也是一种顶礼。我们当时回应,并不是以合掌向泰王行礼,而是为泰王祈求三宝加被,经过翻译人员玛古德大学陈明德教授流利的翻译,记者们才释怀。
陈明德教授,非常的年轻,外表斯文清秀,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一个泰国人能把中文讲得这么好,实在很不容易,特别是他对于大乘佛教的经典,非常倡导尊重,当时他也正在进行翻译中国大乘经典为泰文,我们觉得这位居士,对未来中泰的佛教会有很大的贡献。可惜,日后当我们回到台湾不久,即听闻他遽然去世,才三十八岁的青年才俊就这么离开人世,今后这种人才到哪里去找?不免叹息佛教痛失人才。
我们在泰国的两个礼拜中,访问过僧王第十五世颂德帕桑卡拉查尊者(SomdetPhraSangharaja)。听说僧王有中国潮州人的血统,他六十二岁才开始学英文,六十五岁时已经能讲出一口流利的英文,我们去访问他的时候已经高龄九十岁。亲切和蔼的僧王,和我所看见的泰国比丘大大不同,一见到我们就呵呵直笑,开朗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僧王对我们说:“中泰佛教两国的血统是分不开的,不少的泰国人都有中国姓,拿我说吧,我就是姓蔡,我的祖父就是一位华人。”他又继续表示:“中国的佛教是属于北传,泰国的佛教是属于南传,其实,南传佛教也好,北传佛教也好,总是以释迦牟尼佛为信仰中心,所以中泰两国佛教,不应该有彼此之分。”
没见到僧王前,我原本一直以为南传佛教并不承认北传佛教,没想到这位高龄的僧王、慈祥的长者,却有着这么开明的见解,顿时让人肃然起敬。
宗教厅安排的行程里,我们参观了泰国著名的玉佛寺、云石寺、郑王庙、菩提寺等,还参观佛教医院,带我们畅游湄南河,总之就是热情接待,令人感激。我尤其对于能在早晨,看到泰国如同佛陀时代比丘托钵的那种风光,记忆深刻。
如果某家信徒想要发心供僧,他们就必须在天刚亮时,将饭菜准备好,摆在桌子上,当比丘托钵经过时,信众就恭敬合掌,然后将准备好的饭菜一一倒进比丘手中的钵;除了饭菜外,他们还会准备水果、鲜花,一起供养比丘。而在信众供僧的过程中,比丘与信众彼此间并无交谈,也不攀缘,只是静默地进行着供僧的仪式。当比丘们右手托钵,左手拿着鲜花,三五成列或者独步慢行,前往每户人家应供时,那宁静肃穆的气氛,总让人感到无比庄严。
在访泰行程的第八天,七月三日,泰王普密蓬特别在王宫里面设宴,招待供养我们午斋;据说,这是泰王首次接见外国的僧众,足以见得泰王对我们的重视。泰王接见我们的时候,一看到我们便站起来向我们作礼,而为了顺应泰国南传佛教的规矩,我们也只能老实坐下,不敢有任何回礼。
泰王的风采高贵大方,英挺的样貌令人赞叹,他诚恳地向我们表示,他很感谢大家在台湾热烈的欢迎他,他在台湾的时候,看到农村家庭也供奉着观世音菩萨,感到非常的欢喜,他还说道:“我从台湾回到泰国,一下飞机后,就跟僧王说,我到台湾最大的收获便是佛教徒送了我一部中文《大藏经》。”为此,这次我们来访,泰王特地回送我们一套泰文《大藏经》,以法宝互为礼,表达对我们的友好之意。
在我看来,其实泰国的佛教很单纯,它不像中国的佛教,重视学术、学理的研究;泰国的佛教皇派林立,比丘每天托钵接受信徒供养,一切事务都由在家的信徒,或者净人去服务。而生为泰国男子,一生都要出家一次,出家时间随每个人志愿而定,可以说,在泰国是以出家当比丘为荣,比方说:我们每每和泰国政要见面,介绍人就会说,某某部长出家十年、某某教授出家二十年,却不会说,某某人是哪间名校毕业,曾有过什么丰功伟业,他们以出家时间愈久,愈显得身份荣耀。
至泰国普门报恩寺拜访华僧僧王普净法师(一九七九年十二月)
在访泰期间,得知泰国对外来的佛教团体,也有着平等的尊重,诸如华僧宗务委员会、柬埔寨佛教皇务委员会、缅甸佛教皇务委员会等。每一派的宗长,他们都自称华僧僧王、柬埔寨僧王、缅甸僧王等,当然不比泰国僧王那样的崇高重要,但地位却也相当尊贵。
我们曾去拜见龙莲寺的住持,也是华僧僧王普净大师,他是广东潮州人,一位很热诚待人的长老。当初泰国在设立华僧事务委员会时,即礼请他担任尊长,领导百余华僧及十余所佛寺。普净长老对于提升华僧地位有着不可抹灭的功劳,更是在泰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当时不只是华僧跟随他,寺庙内还有上百位泰国的年轻沙弥,我那时候想着,如果普净长老能把这一群泰国沙弥教成中国大乘佛学的学者,以后何必分什么南传、北传,佛教就能融为一家了。
南传佛教代表参加国际佛光会世界大会
在佛教访问团的出参中,诸多的好因好缘,可以说是我与南传佛教的初次接触,往后与南传佛教的结缘,也主要以泰国为主。像是一九八五年,设于曼谷的世界佛教青年会,首次在佛光山举办学术会议,承蒙他们邀请我担任荣誉会长。而我与总部位于泰国的世界佛教徒友谊会,也是颇有渊源,分别在一九八八年、一九九二年、一九九八年、二〇〇六年四次主办过大会,在一九九二年第十八届大会中,被推选为世佛会永久荣誉会长;第二十一届大会,世佛会颁赠予我“佛教最佳贡献奖”,而这些另有篇章细说,在此不多述了。
在一九八七年,应马佛总主席金明法师暨新加坡佛教界之邀,我率领二十人访问团,前往新马等地弘法访问,在马来西亚佛教青年总会邀约下,参加在槟城举行的“南北大师喜相会”讲座会。他们推举我代表北传佛教,与代表南传佛教的达摩难陀法师共论教义,透过这个因缘,让更多人深入了解南北传佛教,当时共有三千余人一同与会,场面隆重。
我以为,无论是南传、北传佛教,无有高低对错之别,每个国家地方更因为历史、地域、气候因素各有差别,佛教顺应当地,而有了各自的发展空间模式,但是,无论如何,佛教的教义必定是相同的。
这样的想法,促使我常常思考如何让国际佛教团体间交流与合作,此后,国际佛光会在一九九三年于佛光山举办了第一届“国际佛教僧伽研习会”。有越南明珠长老、泰国素提瓦若(Ven.Suddhivaro)、缅甸三达吾他法师(Ven.Sandawuntha)、荷兰狄法米特、印度达摩帝如(Ven.Dhammadeero)、僧伽桑那(Ven.Sanghasena)、孟加拉潘蒂特等五大洲十六个国家的僧众和信众参加。此后,此研习会相继于温哥华、悉尼、巴黎、香港、台湾等地陆续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