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童年时,就听老人讲,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当我倦倚在故乡的大枣树下,憧憬着苏州河潺潺的流水,虎丘塔婆娑斑驳的树影,秀气得顾影相怜的园林亭阁,浮现出一个个嫩藕般的少女,我总陶醉在美丽的遐想之中。于是有了梦,有了文学,有了生命的动力!
1971年当我在夜深人静时,当我半赤身露体地凝望着风烟滚滚的厂房和熊熊的炉火时,我感到我的生命在奔腾,透过世俗的目光和神圣的光环,我仿佛来到了苏州河,领略清澈的溶溶月光,接受温馨河水的洗礼。于是有了50万字的《落花梦》,这部长篇小说以神来之笔描述了才子陈洪波、才女骆小枝,历尽艰险神游天国的故事。陈洪波驾舟到东海蓬莱寻找仙境,在颓废的落花楼进入梦境。他巧遇才女骆小枝,二人同游天国。人世间众多名人灵魂在天国栖住。他们在广寒宫窥见玉皇的私情,被迫颠沛天国民间。圣人国拜会圣贤先哲,一睹庄周梦蝶,孟轲卖肉;诗客国参加赛诗会,与诗仙诗圣举杯吟对;隐士国巧遇姜子牙,梦夺乌纱,短竿长线钓明君;红楼国与宝玉、黛玉、宝钗等重结梅花诗社,醉酒当歌;美人国盗符救友,桃花源搬兵增援;名利国饱尝利欲熏心,颠倒国冷眼世风颠倒;明君国廉政清明,暴君国暴虐窥尽;阿房宫焚书坑儒,险象环生。群侠为盗清明图,各显其能,移花接木,刀光剑影。那原始国、雅典国、宫花国、牡丹国、黄金国、丑女国、招贤国诸国,落伽、落花、太虚、百花诸境,更是各有各的风土人情,神韵佳话。
落花梦醒,警示无限……
当自由的话语权被剥夺,主流话语用干涩的声调不断地向人们布道时,我只有求助于荒诞了。所以在中世纪,但丁用《神曲》来总结历史,评价现实;而在“文革”时期的中国,一个十九岁的炉前工在那个拒斥古典的时代,用整个传统文化说的一个认真的游戏。他仿佛拿着一个内能巨大的月光宝盒在历史文学的时空中自由穿梭,和一位位历史名人、文化名人甚至文学人物结一场绝古旷今的“镜花缘”,让逝去的或虚幻的面孔来聆听他真实的呼喊,在现世的无言中与书中的相识在纸上同游……狂欢般的喧哗都是我独语的回声,夹着亘古不断的长雷滚滚而来,激荡着孤独的身心,于是我尝到了自由。而我笔下的古典又是着我之色彩的古典,在既定中率性因而荒诞,荒诞因其自由而真实。小说中全部的喜怒哀乐,生旦净丑,究其微旨,不过是自由与真实罢了。而那个时代的文学最难得的,亦不过是自由与真实罢了。所以我选择了古典,选择了荒诞,也选择了梦。而梦的女主人公就是一个苏州的少女。
1983年的深秋,当我寻梦般地来到向往已久的苏州时,我的心碎了。梦中的枫桥依旧,细雨霏霏,野渡无人舟自横。哪里有那个风姿绰约气韵生动的苏州少女骆小枝的倩影呢?我后悔不该来到苏州。
神话人生,人生神话。
当雪童小姐的这部武侠新作摆在我的案头时,我豁然一亮:一股侠香扑面而来,透过薄薄的轻雾,我看到了佳人的芳魂,它徘徊在这座小城的古巷之中;一曲悲怆的古弦萦绕在盘根错节的古树之间,那柄按捺不住的鱼肠剑,虽然镇压在石缝之中,但我听到了它深深的叹息!
太湖暮,专诸墓前断肠路。断肠路,凄风侠雨,衰草哭诉。
鱼肠直指王僚府,利剑功成知何处?知何处?古刹声远,怆浪雨住。
(忆秦娥词)
我想起已故的武侠小说名家梁羽生先生1993年为我的武侠小说选集写的序言中的结束语:“对于“潮流”,我不会视而不见。今年四月间,我在北京写的一首小诗,开头两句就是:‘上帝死了,侠士死了!’
‘侠气渐消’这一社会现象,恐怕亦非自今日始。一百五十年前,龚自珍就发过‘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已亥杂诗·舟中读陶诗三首之一。那年是1839年)的感慨。还有别人(清末文人吴伯揆)集龚诗的对联:‘侠骨岂沉沦,耻与蛟龙竟升斗;人事日龌龊,莫抛心力贸才名!’
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武侠小说必须有侠,否则如果连纸上的侠士都已消失的话,我们将如何面对那‘叹屠龙人杳,屠虎人无,屠狗人遥’的百年孤寂。
好在侠士并未死亡,我是无须过分悲观的,而武侠小说,有武有侠的小说,也仍是千年老树,尚发新枝。”
我的老师、著名乡土作家刘绍棠先生在1993年曾经为我的武侠小说写序说:“得过诺贝尔奖金的美藉华裔物理学家杨振宇先生,称武侠小说是‘大人的童话’,真是一语中的之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