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便从暮色四合等到了月上柳梢,又从月上柳梢等到了夜深人静。
有心写字静静心,却是提笔半晌无从下笔。
哪有心思呢?
一想到继晓,太子便觉得堵了一嗓子的死苍蝇,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泛着恶心。
倘若真有佛祖,也得被这样的不肖门徒气地升天吧?
太子讥嘲地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把笔搁下了。
本就是为了排遣心情,太勉强便成了负担。
他徐徐转过画屏金碧,坐在九龙宝座上,拿手指头敲着紫檀木大案边沿。
这几年,每当静下来,他的内心就会止不住惶恐起来:他的父皇会成为第二个唐明皇吗?
他不是不知道被山呼万岁的父皇其实也只是一介凡人,并不能超脱七情六欲,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十全十美。
但是眼看着儿时顶礼膜拜的偶像慢慢崩塌,乃至显现出他最不能接受的模样,其中滋味委实难言。
千百年后,史书上会如何对他父皇盖棺定论?
登基初期励精图治,恍如明君?
后期宠信奸臣,昏庸不堪?
或许还用不着这么久。
太子闭了闭眼。
他耳边回荡起智化寺中少女的掷地有声。
“便是天子,也有云泥之分。”
太子只觉得心中郁结之气越发汹涌,再也坐不住了,便索性起身把半敞的槛窗推开,让凉爽的秋风一倾而进。
廊下宫灯高悬,瞪目张口的鸱吻栩栩如生,仿佛要掠过朱红宫墙一飞冲天。
庭中并没有载种桂花树,只摆了两盆金皇后来应季。
那明亮的黄色白日看来极暖,但现下也被冰凉的月光浸冷了。
韦泰到时见太子正在赏菊,便刻意放缓了脚步,想着容后再报。
却不料蹑手蹑脚地刚进了门,太子的声音便响起来了:“嗯?”
韦泰躬身摆下:“回殿下,妥了。”
怀恩正直忠诚,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岂会被天子一斥而吓退?
他转头便遣人去了镇抚司,非常直白地警告梁芳:“汝曹谄芳倾俊。俊死,汝曹何以生!”
而后,白天还好端端地的怀恩称病不去司礼监,用这种方
式来向天子抗议。
天子自然大怒,太子怕事闹大了于怀恩无益,便让韦泰给继晓使一些非常手段。
只要继晓怂了害怕了,梁芳自然也就好办了。
现下的荣华富贵的确让继晓难以割舍,但有句话说的好:也得有命享受不是?
小人也有小人的优点,例如识时务。
翌日一早,太子便听着了继晓乞归养母,并乞空名度牒五百道的消息。
而怀恩向来是不懂什么叫做见好就收,他仍然固执地不肯低头。
太子便往清宁宫去用了午膳,和太后一起回忆了一下这么多年来怀恩的忠肝义胆。
天子侍母至孝,向来唯恐太后不展颜。
于是天子下午便遣太医去为怀恩治病,并收回发配林俊和张黻往云南的成命。
怀恩的病立马就好了,精神抖擞地去了司礼监。
正义最终战胜了邪恶,事情似乎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但真的是这样吗?
太子站在望楼之上俯瞰连绵不绝的宫阙,摇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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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有句谚语:“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亦龄以为也不尽然,这个主要还得看个人关注度在哪。
就说林张二人下狱的事,依她看来闹地够沸沸扬扬了,但她同邵安芸说起时,邵安芸瞪大了眼:“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继而又道:“朝廷大事也和咱们无关。”
亦龄只得把满肚子的话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