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乱溅中，纯白的瓷器摔地粉身碎骨。

点月吓了一大跳，慌忙蹲下身来收拾。

父亲深吸了口气，摆手让她下去。

母亲闻信匆匆赶来，先低声抚慰点月：“没吓着吧？老爷那不是对你发脾气呢，别往心里去。”

点月点点头，她知道老爷是念圣贤书长大的端方君子，纵然偶尔情绪失控也不至于迁怒于下人，她只是下意识地有些害怕而已。

能让老爷气成这样，是朝中又出了什么荒唐事吧？

点月没猜错，这天早朝时分天子令杖刑部员外郎林俊后下狱。

导火索是近来京中炙手可热的江夏妖僧继晓和引荐他的御马监太监梁芳。

梁芳生性贪婪，惯会曲意媚上，深得圣宠，请袭广平侯爵，天子竟然准之。

按说也算得上人生如意了，但他不知是不是见了汪直和尚铭接连倒下，起了人往高处走的进取心，便想从李孜省手中夺来御前第一红人的位置。

可怎么夺呢？

李孜省早不是因贪赃事发匿而不归求他庇护的小官了，他苦学方士术，深为天子所悦，又在朝中经营多年，就连如今的内阁首辅万安都是走了他的门路才进了内阁。

想撼动他，谈何容易？

梁芳绞尽脑汁地苦思冥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

何不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你李孜省炼丹求仙还是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呢，看我找个根正苗红的来对付你。

于是，号称通秘术的僧人继晓被梁芳隆重引荐给了天子。

继晓先被授僧录司左觉义，后进右善世，命为通元翊教广善国师。

啧啧啧——

就这升迁速度，便是宫中宠妃都得眼红吧。

而身为出家人的继晓能受到梁芳的赏识，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淡泊名利慈悲为怀的主，一朝春风得意了也不忘回报梁芳的知遇之恩。

他废寝忘食地在天子面前给梁芳刷好感度，又以修仙求道之名请建大永昌寺于西市，逼徙民居数百家，方便梁芳趁机敛财。

中国人有种情绪叫“故土难离”，还有种人生悲惨叫“家破人亡”。

一时间

，西市之内苦不堪言。

刑部员外郎林俊因此上言于天子：“僧继晓以妖言惑众，竭有用之财，供无益之费，工役不息，人怨日兴，当斩其以谢天下。

纵继晓为恶者梁芳也，其引用邪佞，排斥忠良，数年之间，祖宗百余年之府藏毁之将尽，比之汪直、尚铭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内至朝臣，外到市井百姓，皆痛心灾心之死，莫不欲食芳与继晓之肉，而最终不敢以此言进于上者，实惜官畏死之故，而我不忍畏罪不言，怕的是误了祖宗大业。”

嗯。

明朝的文官果然很能打。

上来就要请斩梁芳、继晓，还直言不讳地指责天子昏庸。

很可惜，当今天子显然不是唐太宗那样渴望批评的皇帝，他当场雷霆大怒，下令押林俊于锦衣卫狱拷讯。

为民请愿的忠义之臣落地如此下场，朝堂哗然，京城哗然。

张峦气地手都直哆嗦：“这个梁芳，从前便打着孝顺老母的理由，让他弟弟锦衣卫镇抚梁德往来在京师与新会之间。

但其实干的是什么勾当呢？

在广东搜罗各种珍稀罕见的花木禽鸟，然后以私人的名义献给天子。

可他采购的一切花费，全由官府负担！”

亦龄咂舌：借花献佛也不是这么献的吧？

张峦犹在气愤：“广东左布政使彭韶忍无可忍后，终于上疏谴责。

结果走漏了消息，梁芳怒火中烧之下先下手为强，他在天子面前大进谗言，如愿把彭韶调往了贵州！”

金粲儿把不知何时空了的杯盏续满，颇有些无奈地劝他消气：“行了行了！你就是肺都气炸了，人家不还是好生生端坐在紫禁城里享受荣华富贵？”

“你——话也不是这么——唉——”张峦被她噎的满腔愤懑不知该往何处去。

而后续发展也的确如金粲儿所言，不管闹地多凶，梁芳和继晓一根头发丝都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