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渐渐烧到了尽头,扑的一声熄灭了。
慕容骁在黑暗中睁开眼,眸中仿佛映着清冷秋色,慢慢站起身,步履沉稳,向着城墙而去。
高处迎风,凉风chuī在脸上。放眼望去,不远处南楚的军营火光点点,隐约有人影在其中走动。
慕容骁抬手支在城垛之上,慢慢地回想。
昔日种种,仍在眼前,回想起来却似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他的父亲,曾经北燕的储君,在送给爱子第一把剑的时候说过,北燕风俗尚武,而出剑时候还是会想一件事: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
那么现在,他到底又是为了什么拔剑?
他所维护的,最后思及,可会有一分半分的后悔?
他爬上城垛,慢慢平躺在上面,看着临汾城下。
城墙之下的那片广袤大地,飞沙走石,峭壁林立,翱翔于其中的唯有北地特有的兀鹰。兀鹰尖爪如钩,鹰眼锐利,再出色的捕猎者也无法捉住它。而这样的兀鹰,却也离不开风沙,离不开苦寒,离不开悬崖。
北燕不同于南楚,也不同于齐襄。
她的图腾是展翅自由翱翔的鹰。
他躺在墙头,听耳边风声呼啸掠过,漫声长吟:“少年轻狂新铸剑,而今朝,chūn华秋烬,壮志他酬,恨世间愁苦见白头,却道醉酒阑gān,弹剑笑看烽烟起!莫对酒叹孤鸿南去,怕雁笑花落也无情,踏马蹄、清秋夜!”吟罢,突然轻笑出声,笑着笑着,仿佛抑制不住,渐渐变成清声长笑。
脚下这片土地,是他的祖祖辈辈用血泪打下的江山。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北燕的子民。
随着他征战南北、出生入死的北燕子民。
慕容骁在墙头侧转身,脸庞贴着冰冷的青石,一滴泪顺着优美上挑的眼角滑落,在青石墙上润开一点浅色:“这里是临汾,是北燕的国都,是……我的家。”
远处的军营把火刚熄,从临汾城上看去,还冒着白烟。
苻琰衣甲轻响,慢慢走到城垛边,抬手支在上面:“你想出退敌的法子了么?”
慕容骁靠坐在城墙边,将手搁在屈起的膝上,简短地开口:“没有。”
苻琰注视着铘阑山的方向,语气低沉温和:“喀纳什尔,漠北之璧。子熙兄,我现下相信,若是有一人能保住整个北燕,那个人一定是你,也只会是你。”他目光灼灼,神色坚定:“不光是我,还有其他将士,他们全都相信。”
慕容骁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我没有把握,只能保证会尽我的全力。”他在城墙上待了一晚,衣衫都打湿了,却不显láng狈。
苻琰若有所思地看他。他开始去军营找人,却见房内空空,桌上摆着的盘子里是两块冷透的面饼,桌面上还有隐约血迹,然后才想到来城楼看看。现在看起来,慕容骁却像是在这里chuī了一夜的风。
“在龙首原一战之前,南楚的傅徽将军曾问过我一句话,我们这样出生入死、南征北战到底是为了什么。”慕容骁语气平淡,“我曾混入南楚,盗取军机,都是为了报仇。除此之外,我也不知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想了一整晚,总算想清楚了。”
苻琰慢慢伸出手去。
慕容骁伸手在他掌心一击,笑道:“我们就同北燕的子民,同临汾一起,战到最后一刻!”
苻琰屈起手指,一拳砸在他的肩头,也笑了:“痛快!”
烽烟再起,号角嘹亮。
南楚大军稍作休整,又卷土重来,一波一波的攻势涌向临汾,铁蹄踏下,山摇地动,坚固的城门摇摇欲坠。
坚守了七八日,临汾城伤员剧增,军粮吃紧,到了第十日傍晚的时候,还是陷落了。
坚固的南门在南楚士兵檑木的撞击下,裂开了一条缝。
最后一记撞击之后,城门倒坍,南楚将士涌入临汾城中。
慕容骁衣衫染血,剑光明净。周围共进退的北燕将士已经越来越少,而越来越多的南楚将士涌上城楼。
苻琰低低喘息着,背靠墙跺,汗湿重衣,满身血污,身上却还是有一股高人一等的气度。他静静地看着前方,只听铁甲轻响,一人手执长枪登上城楼。那个人,在先前攻城之时,也曾站在阵前发号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