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个陌生的带点广东口音的男人,他说你是裘山山吗?我说是。他说你可能想不到我是谁,我是你同学。我连忙说,高中还是初中?他说高中。我又问是哪个高中?高中我读了两个学校。他说铁六师子弟校,我叫林福庭。
我一听,至少知道他是铁六师的子弟,连忙说,你好你好。但他已经听出我并没想起他是谁,就说,你不记得我了?我只好抱歉地笑笑,既不好意思说不记得他了,也不敢假装说记得他。他说,我就坐在你后面啊,你和张超同桌,我和张勤勤同桌。我说张超是谁?他说,你怎么连你同桌都忘了?坐在旁边的男生嘛。我只好说,也许你们俩都属于不调皮的男生。所以我没太深的印象。毕竟我们只同学一年。林福庭说,对,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那种。我说我就记得严建平,有一回他带了六七个男生剃了光头来上课,把教室里日光灯都关了,说他们的“灯泡”够亮了,全班大笑。他说,对对,我们后来一直叫他严秃子。我说你现在在哪儿?他说我在湛江。我说,是父亲转业把你带回去的吗?他说是。
我们很随意地闲聊起来,尽管我没想起他是谁,一种亲切感已油然产生。因为我们都是铁道兵的子弟,因为我们都是在漂泊中长大的少年。昔日的不断离别,造就了今天的不断重逢。而重逢,是我最喜欢的人生境界。
我们聊别后的情况,聊所知道的同学的情况,也聊各自的现状。他告诉我他是怎么打听到我电话的,还说有一年曾在电视上看到我,起初没认出来,后来字幕打出来了,他一下惊喜地叫起来,对妻子说,那是我同学,就坐在我前面。
我开心地笑了,我能想像当时的情形。最后我们互留了电话,我答应给他寄书,他邀请我到湛江去玩儿。放下电话后我先生调侃说,怎么,又一个寻亲的?
我说是。因为他知道,这样的重逢,电话里的重逢,于我已是常事。光去年就有三起。前年也有,大前年也有。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一同学,高二同学,还有邻居,还有新兵连的战友等等。非常抱歉的是,当他们告诉我他(或她)是我同学时,有好几次我没想起来。当然也有想起来的,可人家回忆的往事我又想不起来,总是让别人扫兴。为此我曾在一篇文章里作过检讨。
在这一点上,姐姐比我强多了。前两天也有个与她分别十多年的同学打电话找到了她。我姐姐不但记得他名字,还记得他的样子,笑问:你现在还那样吗?酒窝还在吗?那同学说,酒窝?早被肉填满了。我现在胖得不行。两个人开心大笑。
多好啊。我真希望我也能像姐姐一样,马上想起别人的样子乃至特点,还同学一个惊喜。可我真是没用。
去年底,我一个侄女打电话给我,说姑姑,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王小娟的女人?我说不认识。她说,可人家王小娟说和你是初中同学。现在我们正在一起做电视节目呢,聊到你了,她说是你同学,问我要了你的电话。我说那她说的肯定是对的,是我忘了。侄女笑说,我知道你有这个毛病,我看过你那篇“检讨”文章,所以先给你打个电话预告一下,别等人家打电话来时你又说忘了。我说好的。
第二天晚上,王小娟果然打来了电话,尽管有思想准备,我还是觉得很陌生,无论是声音还是名字。好半天脑海里也没浮出什么来。我抱歉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说我们不在一个班吧?她说对,不一个班,但我们两个作文都写得好,所以经常被老师找到一起。王老师你还记得吗?我说当然记得,我的语文老师我没忘。她说有一次我们两个人的作文同时被选入重庆市中学生优秀作文选里,记者还来采访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