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老父亲住院,我们几兄妹前去轮流守护。
医院的床位永远紧张。老父亲很无奈地被安放在走廊里。墙上贴着“加四床”。好在子女们都很孝顺,同事朋友也络绎不绝地来看望,使老父亲这张床总是充满了温馨。
相形之下,同时安放在走廊上的加三床,就显得格外凄凉。这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一个人躺在那儿,脸色蜡黄,闭着眼。身旁除了输液架别无他物,也别无他人。
据几个病人家属说,他是个拣垃圾的,被汽车撞了,肠子撞断了。司机把他送到这儿,交了住院费就走了。在他还清醒的时候,他自己花了十元钱请来一个人护理他。昨天才做了手术,那人就不知去了哪里了。
我远远地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儿。但也只是远远地看着。
没多久,那人回来了。几个病人家属就去指责他。他结结巴巴地说:因为太饿,就出去吃了碗面。这人黑瘦黑瘦的,一看就是个极老实的人。大家于是松口气,都去忙自己的。
第二天,老父亲做了手术,又通过熟人先一步搬进了病房。
我看着仍在走廊里输液的他,心里愈加不是滋味儿,看上去他恢复得不太好,脸色依然蜡黄,据说是失血太多,又无钱输血,只能靠自己的体力慢慢恢复。看护他的那人,趴在床沿替他往家里写了信。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拿来了他的毛巾、缸子、碗筷之类,用一个极大的尼龙口袋装着,丢在床脚下。汉子不时咳痰,他就扶他的头,用纸去接,还替他擦了口。看上去这人挺负责。
我远远看着。这于我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第三天我去医院,加三床竟空了。原来这汉子因剧烈咳嗽,崩开了伤口,又重新推入手术室了。听那几个病人家属讲,是怪护士没给他系腹带。不多久,汉子又被送回来,依然睡在走廊的床上。这回又加了氧气,插在鼻上。被子没盖好时,便时时露出血染的绷带。想来这一回护士不会再忘记缠腹带了。
这时我看见了他的妻。一个面很善,个子瘦小,声音也极小的中年女人。她没有哭哭啼啼的,表情很平静。她坐在床边,极轻缓地给丈夫掖好被子,还不时地俯下身,凑近丈夫的耳朵对他说些什么。
我想这就叫温柔。
他们的床头柜上总是空空的,连袋饼干也没有。不似其他病人,络绎不绝看望的人送来的东西都装不下了,只好往家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