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汲说此前隐瞒了真实身份,杜柳也被蒙在鼓里,这话秦睿是彻底不信的。但对方既然特意如此表白,说明并无撕破脸皮,要对自己不利的打算。退一步,其言是真,自家性命无忧,还可反杀;但周边好几千人哪,能够清清楚楚听到李汲报名的,也起码两三百,倘若自己谋害了他的性命,能够尽快杀光这两三百人吗?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必至朝廷的大张挞伐啊。
而且李汲也说了,行县博州,顺便北上来访我,那肯定魏博镇也有不少人知道他来啊,若最终丧命在我辖区之内,我说不是我干的,有人肯信吗?
回想起此前郭谟的提醒,不可遽谋魏博,因为到目前为止,薛嵩依旧对魏州具备相当大的影响力,则若李汲遇害,魏州空虚,那是平白为昭义军做了嫁衣裳,秦睿所能得到的利益相当有限……
看起来,只能暂且放弃那小寡妇……崔弃暂时做不成寡妇了。
女人很重要,可是权势更加重要,至于自家的性命,犹在权势之上。
秦睿此次来安德县,说不上临时起意,可事先也没放过什么风声,相信李汲不至于能掐会算,预先在这儿设个圈套等着自己。然而自己撞破了他跟杜柳之间的勾搭,不管李汲是否已经收服了杜柳,这枚棋子以后都没用啦,他原本就定有谋己之心,由此将更恨恚自己,倘若自己表露出丝毫的杀意来,恐怕今日难出此营!
我若在自家地盘上被害,李汲不难撇清,且以他跟皇帝、雍王的交情,或许可以轻轻松松,并吞了武顺军……
秦睿还是真遂的时代,原本挺鲁直一条汉子,然而潜伏叛军中多年,又处周挚那般阴戾、奸险小人麾下,逐渐也琢磨得八面玲珑了。由此脑筋一转,双瞳中凶焰顿去,还哈哈大笑,命杜柳设宴,他要款待远来的“李帅”。
于是旧馔撤下,新酒摆上,李汲、秦睿二人把臂而入帐中,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后,李汲便将微服而入德州,恰好撞见盗贼围攻杜柳寡姊之事,大概齐说了,杜柳也从旁补充了几句,希望能够打消上官的疑忌。
秦睿假做恼恨之态,问杜柳:“汝说是裴志清遣人假扮盗贼,可有实证么?”
杜柳苦笑着叉手道:“末将已命人去搬回那些贼人的尸体,但……恐怕不会留下什么证据……”
秦睿手捻胡须,略一沉吟,说:“我知道了,定会为汝做主。”
李汲劝告道:“真……秦兄,不想德州境内竟生出此等恶事来,便不是裴某所为,也当尽快加以清剿,以安定地方啊。”
秦睿点点头:“倒叫李帅……贤弟笑话了。我此前精神都放在贝州,尚无暇西顾,此来便是要梳理德州的军政事务。”随即话锋一转:“贤弟既能离境而入我贝州,想来魏博治理得不错了?”
李汲摆摆手:“我奉命入镇,不过两三个月而已,稍稍明了些下情罢了,谈何治理?然既镇魏博,不能不交好友邻,此前途经相州,拜会了昭义军薛帅,于今再来德、贝,正要拜会秦兄。”
“我不久前方命人前往元城,相请贤弟一会,不想贤弟却行县去了……”
这事儿李汲并未接到通报,但他能够猜得出来,留守的杜黄裳可能如何敷衍,因此笑笑说:“我也渴盼与秦兄相会,然诸镇各有辖区,不宜公然逾界,便只能微服来访了。”
我真不是悄没声地想来觇看你德、贝二州形势,或者勾搭你麾下将领,此来本就是要求见你啊——从前见薛嵩,因为赴任途中,正打他辖区经过;如今我已入镇,再大摇大摆跑贝州去,或者你大摇大摆跑我魏州来,这不合适吧。
节镇私相盟会,朝廷又会怎么想?
秦睿颔首:“还是贤弟做事老成,是我孟浪了。”
二人推杯换盏,貌似亲密无间,其实各自神经都紧绷着——李汲生怕一句话惹恼了秦睿,对方不管不顾定要取自家性命;秦睿也怕李汲一脚踹翻几案,喝令杜柳将自己拿下……
以至于秦睿紧张之下,都忘了问李汲:你干嘛不把老婆带魏州去,而要留在长安哪?
然而言谈之间,自难免说到河北形势,秦睿灵机一动,便摆摆手,命杜柳等人全都退下,他有心腹之言要对李帅说。等到帐中只剩两名节度使,秦睿方才暗中舒了一口气——他自忖单挑肉搏,跟李汲半斤八两,不至于转瞬间便有性命之忧。
心情一放松下来,便拖着几案,靠近李汲,亲自给对方斟上一杯酒,低声说道:“我的来历,长卫你最清楚不过了,本是奉了崔……令岳之命,潜入叛军中,寻机呼应官军。可惜此前一直未得机会,昌乐东之战后,本待诛杀史贼,却为田承嗣看破,夤夜遁去……”
就此将夜遣精精儿去刺史朝义之事,合盘托出。
秦睿知道精精儿曾经劫持过李汲的妾室,但他本人觉得,这不算啥深仇大恨啊,左右不过一妾而已,又不是妻,且最终你不是把人给救回去了么,也无损伤——倘若知道青鸾当时已有身孕,估计秦睿断不肯透露精精儿在自家麾下。他之所以将此事告知李汲,是为了说明:我确实谋划过刺杀史朝义啊,而且派出了精精儿那般能人,则最终失败,非我志不诚也,纯属天不绝贼。
李汲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禁咯噔一下——实话说他对于精精儿,恼恨之外,更多一层忌惮,因为那家伙轻功太高明啦,飞镖打得也准,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则此人不死,他李二郎便难以安枕。
于是探问道:“方才秦兄提到郭谟,本为周挚领‘神机卫’,如今归入秦兄麾下?”
秦睿点头:“正是。”
他这也有恐吓李汲之意——你瞧,如今“神机卫”的首领、中坚,都落我手,那些江湖异士,机变百出,即便杀不了你也足够恶心你啊,我有这张王牌在手,你可轻易休起觊觎之心。
李汲提醒他:“昔在定安行在,周挚遣精精儿等谋刺元帅——也就是今之圣人——我捉住一个活口,拷问之下,知其主使姓郭,想来便是郭谟了。则秦兄用郭谟、精精儿,千万仔细,勿泄于外,唯恐圣人尚记前仇……”
秦睿闻言,不禁悚然而惊。
其实李豫还真未必记得住那么遥远的事儿,精精儿曾露过面,还则罢了,郭谟当时只暴露了一个姓氏,则天下姓郭之人多了去啦,怎么可能联想得到?李汲这是往秦睿心里埋刺呢,希望他猜忌,起码是疏远郭谟。
“多承长卫提点,我定会隐秘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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